“噢……不是这个。你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每一次的人生都大同小异,他却还是要一次一次来到世上,是吗?”
“我想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最初降临时想要得到的答案。而作为人的一生实在太短暂了,只能用不断的新生将其延续,仅此而已。”
“阁下,你们的存在是永恒。所以,不论他轮回多少次,对你们而言,都只是……一眨眼的光阴吧。既然并不漫长,也并不痛苦,那就不妨继续这场兴之所至的小游戏,直到最后,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你的情绪好像有些不满……但我没有任何冒犯你的意思,只是说出我的想法。哦——原来这种情绪不是针对我。”
“你想知道他在找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答案?”她微笑着,“阁下,为什么不自己问问他呢?为什么不像他一样也来到这里?”
“啊……你果然是因为不屑于这样做。要把无形的身体封存入一具迟缓有限的躯壳,把洞察万物的无限视野变成两只玻璃珠一样大的眼睛所看到的内容,把无垠的智慧交给人心中狭隘的偏见来主宰,换成是我,似乎也不愿意这样做。”
纸面上逐渐出现高度概括的符号,像是文字的雏形。
“但是,阁下,不论如何,他已经做出他的选择。”
“好了,好了,我真的体会到你对于他的这一举动的不解和不满了——你觉得应该杀了他,让他回到原本的地方?我得提醒你,这可能违背了他的初衷。嗯?你说你不在意?抱歉抱歉,我真是不太懂得你们之间的关系了。”
书写愈发娴熟。
“阁下,我想你只需要来到我们之间,就可以用我们的方式与他平等地交流。那或许能解答你心中的疑问。”
“他在我们的世界停留了很久,可见,这里的生活也并不枯燥,对不对?”
“就当做一次旅行,怎么样?也许,你还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答案。”
良久,闭眼倾听的女祭司无奈地笑叹了一声:“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期待与你的下一次交流。”
纸页被投向火中,烧成灰烬。
最慢被火舌席卷的最下方,清晰准确的人类文字组成两行简单的句子。
“我不寻找答案。”
“我只等待结局。”
女祭司转身离去,走入神殿日光下熠熠生辉的回廊中。
虽然并未达成话语中的目的,但她的神情看起来开心愉快。
“卡莎?”殿堂里,少年人的嗓音响起,“今天很开心?”
“是啊,小主人。”她说,“今天过得怎么样?”
“和昨天一样。”被称作小主人的人说,“今天新学会了一门语言。”
“嗯……这样很好,语言是很重要的。”她的笑容中透露着一丝狡黠:“如果有某种存在尝试使用我们的语言,那么,它也就必须学着用我们的方式思考。我们已经把它拉入语境之中。”
小主人眨眨眼睛:“不懂。”
“世人总是不懂装懂,而你却喜欢反其道而行。小主人,有时候你真的很难相处。”她笑道。
小主人忽然望向穹顶的彩绘花纹。
“怎么了?”
“刚刚像是有东西在看我……”
“你害怕?”
“不,是错觉吧。”小主人收回目光,微微笑。
郁飞尘蓦然睁开眼睛。
房间里寂静无声,凝神才能听见那道似有似无的呼吸起伏。
拨开凌乱的长发,他看见神明沉静的容颜,注视着。
这种事情他做过很多次,很多时候安菲睡了,而他会一直醒着。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答案?不。
那么,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了吗?
神恢复自己的意识是过了很久之后的事了。
祂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华彩斑斓的穹顶。
这地方没有时间的刻度,无从得知究竟度过了多久。连不久前的记忆都有些模糊,甚至想不起自己最后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
……只觉得不适。
祂看向自己。
皮肤上全是痕迹。想必动一下更会有所感知。
白绸被面上有几处显眼的血迹,祂的目光落在最近的一处,认真回想了一会儿这种东西的由来。
此前的记忆一点点浮出水面,那很混乱,并不是一些让人想回忆的内容。
哦,是自己咬破了郁飞尘的肩膀,也可能是手臂,他应得的。另一种可能是心脏处的三道刀口。印象里,那个人并没有对伤口进行任何处置。
当然,对于自己身上这些痕迹,那个人也并未进行任何处理。
——不是很能修复?
绸缎上光泽流动,祂的手指在其下稍微动了一动,似是要探向郁飞尘的胸膛。
未及动作,先对上了郁飞尘的目光。
神明表情平淡,支起身来,披上外袍,缓缓下床。
地面上铺着厚重的羔羊绒毯,踩上去的触觉并不冰凉。但是站起身来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全身的关节都不怎么听使唤。
看着神离开床站起来,郁飞尘的目光瞬间变冷。
但看这人的神态并不是要出逃的样子,锁链也就未限制祂的移动。
——这位神明再怎么自以为是,狂妄傲慢,也不至于会这样在他注视之下堂而皇之地打破禁锢走出去,祂做不到。这里完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任何变动都会被他察觉。
然后郁飞尘就看着神走到了殿堂的边缘,那里居然有一道拱形的门户。
目光愈发沉郁,他跟上去了。
然后就看见祂伸出手,手指搭在黄铜把手上,轻轻拧动。
门就那样打开了。
郁飞尘刹那间理智尽失,狂暴的本源力量剑拔弩张,装饰架上的花瓶倒了两个,掉在地上哗啦一声碎了。
神明侧过身来,蹙眉看了一眼发生了什么。
“……”
对身后发生的事情置之不理,祂继续着自己的动作——从那道拱门里走了出去。
郁飞尘的目光如影随形。
门后并不是代表外界的虚空,而是一道与这座殿堂风格一致的回廊。回廊外漆黑一片,所有东西仍然由他的力量构成,一切也都在封闭之中。
本源镇静了少许。
立柱与廊顶上遍布交相辉映的浮雕,比起它来,暮日神殿显得格外质朴。
神明将手指虚虚搭在右侧扶手之上,沿回廊向前走去,看祂的姿态,好像对这里的结构心知肚明。
路不长,一个转弯后,水汽扑面而来,前方出现一个带温泉的花园。不大不小的泉池用象牙白的晶石围起来,四面种植着繁茂的奇花异草。
——这地方也是他在构建这里时下意识完成的?
郁飞尘阴晴不定地看着神从容步入温泉池的背影。
池面上白雾蒸腾,人影隐隐绰绰,有些看不清了——郁飞尘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自然也走了过去。
池水没过膝弯的时候,神的动作就停下了。
有些犹豫的动作被郁飞尘看得清楚。
水里浮力增加,以祂现在的身体状况未必能够站稳。
水波微拂,犹豫几秒后,神明继续往深处走去。
水声在祂身后响起,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攥住,向下拽去——
“!!”
漂浮的白袍如花瓣一样在水面绽开神明整个人被拽入前方的深水之中,带有硫磺气味的热泉彻底将祂淹没,窒息感瞬间袭来——祂自然是下意识屏住呼吸向外挣扎,水的压力下世界一片轰然寂静。
十几秒后郁飞尘才抱着祂浮出水面,靠在另一边的石壁上。
没入池水的一瞬间温度变化过于剧烈,雾一样的烟绯在神明皮肤上蔓延开来——祂剧烈深呼吸了数下才勉强适应这种变化。
即使有所适应,水温也有些过度灼烫,雾气弥漫,无孔不入的潮热侵蚀着戒备森严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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