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你有点眼力。”陈竹白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些日子秦翎也有所长进,“我想,昨夜必定是那只白仙护住了咱们,却不小心被那东西所伤。仙家向来恩怨分明,你伤它,它决不轻饶,但你若护它喂它,它也会好好报答。师弟,看来你每日的贡品和美酒没白送,小东西很知道报恩呢。”
钟言走到香案前,先从旁边的木匣子里拿出三炷香,点上后笔直地插到香炉里,转身说:“这就好办一些了,今日看看院里谁受伤了,若身上有抓痕,那八成就是这人。”
这倒是个好主意,元墨小翠即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收拾过后就打算去院里转转。钟言放他俩出去,但没放四个大丫鬟,带着春枝四姐妹做了早饭,便一边给秦逸扇扇子,一边想事情。
都这个日子了,福寿堂的大当家张炳瑞,应该已经找着尸首了吧?再不换就晚了。
想着,他将收好的那个纸人偷偷拿了出来,放在桌上。纸人见光后居然开始活动,一会儿走走,一会儿停停,活像是一个人在面前。
“小逸啊,你记住,这是纸人替代术,用了这种术,和纸人连通的那人什么样,纸人就什么样了。”钟言带着孩子一起看,“现在这纸人走路,便是那边的人走路,现在这人坐下了,便是那边的人坐下了。”
秦逸自然不会回应他的话,只是两只小手挥来挥去,一不小心还打到了钟言的下巴。好在他现在虽快足月可力气不大,一点都不见疼痛,只是当他伸手要去抓活动的纸人时被钟言一把拦下。
“这个可不能碰啊,这不是玩意儿,碰坏了,娘亲就不知道那边的人做什么了。”钟言亲亲他的小脸蛋,用腕口碧莹的镯子逗他玩儿,试图转移孩子的注意力。谁知秦逸铁了心地要那个会走会坐的小纸人,根本不看镯子一眼。
他像是被稀奇古怪的奇门异术吸引了,一下子就好奇上。小手连攥钟言的手指都勉强,却还是努力地抓向纸人。这下钟言赶紧将他抱开,抱着他去看鲤鱼,看乌龟,然而不管他怎么哄,秦逸铁了心要那个,不给就哭起来。
哭声凄惨,像是被大人抛弃。钟言手足无措,换着姿势去抱,去哄,去拍,无济于事。
直到这哭声将陈竹白引来。
“又怎么了?”陈竹白刚刚睡下,双眼困倦,发丝不整,一眼便知刚刚爬起来,“你是不是招惹了他?”
“我没有啊,我给他看小纸人,他非要,我不给,他就哭了。”钟言如实地说。
“那你就给他玩儿吧,一个小纸人又不算什么,师兄分分钟变出一百个来。”陈竹白还以为那只是普通纸人,还埋怨师弟为何不给秦逸。没想到那小纸人关乎到另外一人,便想着给秦逸再做一个。
“师兄,你现在身子虚软,别浪费法术了。”钟言抢过符纸,“我来。”
“这点小事还难不住我,你别管了,我带他去睡觉。”陈竹白又把符纸拿过来,抱着秦逸往偏室走去。秦逸到了他怀里就听话,心满意足地抓着他一缕头发闭上眼,没一会儿就不闹着要纸人,靠在陈竹白的胸口沉沉睡去。
钟言叹了一口气,刚好秦翎进屋:“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不是,是我师兄太过宠溺小逸,我好怕小逸长大了不听话,不好管教,太过淘气也是危险。”钟言揉了揉太阳穴,“你我都不太会管教孩子,原本以为师兄会……”
说着说着连钟言都不相信了,自己就是被师兄捡回去的,他对自己的照料就是毫无管教,一味娇惯。要不是自己已经通人性、懂人事,必定会被师兄的养育法子养成十恶不赦,就算滥杀无辜,师兄也会觉着自己厉害。
“别急,咱们小逸就算不好管教也不会走歪,只是淘气而已。等他大一大,我日日带他读书、写字,他便能静下心来。”秦翎用一种很认真的表情和钟言说话,眼里尽是柔情。可这柔情在钟言眼里也不像话。
“所以……你也只是一味会宠惯孩子的人吧?”钟言无奈,干脆晕过去算了。
“不是,我并不是那种人。”秦翎更加认真了,而且并没有觉着有什么错误,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只是觉着咱们的孩儿什么都好。”
不必多说,这人和师兄一模一样。钟言假装一头晕在秦翎的怀中,狠狠地咬牙,看来以后教导小逸的大任就到了自己的身上了。
窗外声声蝉鸣,实在聒噪,一下午钟言都懒懒的,靠在秦翎的身上睡睡醒醒,补一补前阵子缺的觉。他近日总觉着很累,按照师兄的话说,这便是取心头血的反噬。
就和师兄长久唤出阴兵的代价相同,法术、道术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都有相应的代价。师兄还说,若是自己一直不停地挖心取血给秦翎用,确实能逼退压制他体内的阳毒,可自己会越来越弱,到最后……
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师兄也没说出口,但钟言多多少少猜得到,或许是灰飞烟灭。
师兄还说,自己这是饮鸩止渴,抱薪救火。钟言何曾不知道,可他睁眼看到秦翎便顾不得那些,只想他活。
到了傍晚时候钟言才睡饱,以前是自己无时无刻地守着秦翎,如今倒过来,睁眼便看到他坐在床边扇扇子。药炉子上煎着药,已经不是苦得令人反胃的那种,而是按照童花改过的方子抓药,闻起来有阵令人心旷神怡的药香。
“热不热?”秦翎一刻都没敢走,他不傻,看得出小言和陈竹白都在酷暑之时虚弱下去。
“不热。”钟言干脆枕在他的大腿上,任由长发铺开,“你做什么呢?”
“怕你热着,看着你才安心。”秦翎拿湿毛巾擦他的脖子,这会儿他已经确认小言必定不是人了,因为他从未见过他吃东西,这样热也不曾喝水一口,“你睡着的时候呜呜的,像是在哭。”
“我?在哭?”钟言才不信。
“我从不骗你这些,方才翠儿也听见了。”秦翎继续帮他擦着热汗,“可是梦里受了委屈?”
钟言茫然地摇摇头,柔软的眼睫毛好像湿润着,他亲手摸了摸,真像哭过。
“有什么委屈可以和我说,或者和你师兄说说,放在心里会憋坏。”秦翎又帮他擦了擦脸,“再睡一会儿吧。”
“不睡了,我得出去一趟。”钟言扶着他坐了起来,如今是将话说开,什么都不瞒,“我得再给你寻一具尸首,放在大棺里头为你养息才行。福寿堂的大当家想必已经寻到了,我去办这件事。”
又是凶险的事,秦翎亲自帮他换衣裳:“带上谁一起去?”
“元墨吧。”钟言给他正了正发冠,“等我。”
“好,我在窗边看书写字,等你回来。”秦翎攥住他的手指,指尖抚过那枚破旧的戒指,“对了,外头热,你带上这个吧。”
一把玲珑剔透的玉骨扇给了他,这是秦翎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轻轻放在钟言手里,秦翎说:“见扇如见人,它陪了我十八载,往后陪着你吧。你我分开它便替我,哪怕为你扇扇风,这上头是梅兰竹菊,皆是我所爱,扇坠子我留下,拴在家里陪我。”
扇骨冰凉,钟言知道这是他用惯了的东西:“我出去跑跑跳跳的,万一跌坏了怎么办?”
“跌坏了也没事,再买。”秦翎打开扇子看看,“从前也不觉着它过于素寡,看来扇子还是热闹些好。明日我重新画个扇面,今日你先用着。”
“那好,我也当一回摇扇公子。”钟言接过扇子,当着他的面打开来,一身白衣一面素扇,没有一点惊艳的颜色,却迷了秦翎的眼。
师兄还陪着秦逸在睡,钟言看过之后才走,带上了元墨。天色已经变暗,处处都冒出了鲜艳的绿色,一个本应干旱的大暑消失了,换成了风调雨顺。他们翻上福寿堂的墙头,一眼看到了正在里头喝茶的张炳瑞。
“办完事了吗?”钟言拉着元墨落下来,腰间的扇子很是显眼。
“给大少奶奶请安。”张炳瑞连忙过来,“办好了,都在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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