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船度过了眼下的难关,可温山眠却并没有就此收回眼睛。
他还在紧紧地盯着那条同他差不多大的尖头鱼看。
海枝说,不完全如此。
人在海上的时候,不是只有残忍和可怜的。
因为绝大多数海洋生物,并不会主动浮出海面去攻击人。
对它们来说人肉太少,木板也不是可口的食物。
这也就意味着往往它们的出水也好,带起的浪花也好,只是出于原始习性而已。
而这份习性,很多时候会在无形之中给人类带去一份礼物。
就好像眼下这条尖头鱼。
当它完全腾空至顶端的一刹那,阳光照耀在它身上,有那么一瞬间,温山眠好像看见了它身上黑色的鳞片,被阳光一层层地反照出了一抹不一样的青色。
于空气中绽放光芒。
而很快接在它身后追随它出水的鱼,被照耀出的则是蓝色。
它们都是抵达顶端,发出嗡鸣,然后鳞片折射出光芒。
就好像在亲吻阳光,并接受阳光给予的馈赠一样。
海枝说,这是只有完全远离陆地时,才能看见的景象。
而这些亲吻阳光的鱼所折射出来的光芒,仿佛能让人看见另一个世界。
一个海洋不应该是黑色,鱼不应该是黑色,他们的船也不应该是黑色的世界。
海枝就是因为想要找寻那个世界,才会在第二次也毅然决然地出海。
而她当时告诉温山眠的原话则是:“在黑海上看见那样的色泽,会让你觉得你在冒险做一件正确的事情。哪怕它们身上出现的光芒只是一种缥缈的可能,我也愿意无数次去到海上,只为了能再多看见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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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8.
船只晃悠前进, 温山眠还呆呆地回看向身后不断跃起的鱼群。
脑海里响起的,是海枝曾经笑眯眯对他说过的话。
“小温,这就是我们远洋之后,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啦!”
“彻底离开巴尔干之后, 一定会进入这一片鱼跃区。”海枝是这么称呼这一片海域的。
“在这里, 会有很多不一样的鱼群高高直跃出海面, 看上去就好像在亲吻阳光一样。”
“而抵达这片海域之后呢,一定要快一点离开。虽然这些鱼通常不会去追逐我们,但是由下至上的出水容易把船折腾得够呛。”
“当然了, 鱼跃区是有一个固定范围的。我们去过两次, 可以确定这一点, 所以只要快一点控制方向离开这片区域的正中心就可以了。”
“等你脱离那个固定范围之后, 如果想再回头好好观察一下这一份礼物, 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毕竟我们第一次远洋的时候,也在那片区域的边缘处看了很久呢!”
……没有哪个初次出海的人能在这样的风景下快速离开吧。
温山眠想。
那么多鱼争相从水里蹦出, 被阳光照射得焕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连着水珠一起, 仿佛在黑海上支起了一片幻境一般。
同那天于海湾看见的多色弯门有异曲同工之妙,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又一群鱼在船后出水, 于烈日照耀下带出晶莹剔透的水珠。
而与此同时,海枝的声音也再度传入耳中。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了那么点难过。
“小温,等抵达了这个地方, 差不多就是你彻底和我们说再见的时候啦。”
众所皆知,比起其他生物,人类其实并不适合在夜晚活动。
所以为了尽可能增加出海后的安全性, 人们往往会选择于清晨扬帆起航, 如此一来, 白昼的时间会多一些。
巴尔干的两次远洋、温山眠的初次出海,皆是如此。
而按照海枝的航海经验,清晨离开巴尔干,通常等到中午时分,巴尔干才会完完全全从远洋者的视野中消失,连山脉都不再能看见。
海枝认为,直至这个时候,远洋才真正开启。
因为此前航海者可以看见巴尔干,既然可以看见巴尔干,那么就可以以巴尔干为参照物。
如此一来,航行的方向便能做到与之前相差不大,这样才能让曾经的航海经验有发挥的余地。
可一旦失去巴尔干作为参照物,那就不一样了。
茫茫大海,人只能盲目地追随太阳前进。
即便太阳再明确,人也无法知道自己在海上航行了多远。
也许白天向前走了一段,夜里收帆时往回打了个圈,次日白天走的其实是前一天已经走过了的海域呢?
这都说不准。
就说海枝,她两次出海目的地相同,第二次航速甚至比第一次快,却远比第一次抵达得要晚。
谁知道中间饶了多少弯路?
且最重要的是,她最终抵达的也未必就是第一次看见的那个岛屿,因为她最终到的是一片幻境,直到走出环境之后,才遇见鸟背上的人。
所以关于海枝第一次和第二次所抵达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地方,她内心始终存疑。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同温山眠说,穿过鱼跃区后,温山眠就要彻底和巴尔干说再见了。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他便失去了能作为参照物的巴尔干。
所有的航海经验就此截止,往后前进的每一步,温山眠都只能依赖自己。
鱼跃区是大海的礼物,也是与巴尔干的最终告别。
温山眠站在船尾处,盯着那跃出水面的鱼许久之后,突然睁大了眼睛说:“先生。”
秦倦:“嗯?”
“那些鱼里好像有一只小的--”温山眠努力想要看清楚那鱼群中一只很小的幼鱼:“不是黑色的?”
就好像山林间长出绿色,海湾里出现花蜜一样。
海里的幼鱼,竟也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
秦倦的视线扫过去,回应温山眠说:“嗯。”
腹部白色,背脊深蓝。
“这种鱼,我以前没有见过。”过去在末海见过的绝大多数鱼,都是像树木的暗绿一样,从暗色中透出一点别的颜色。
这种纯粹的他色,在鱼身上,是温山眠没有见过的。
“所以我们是真的在乘船远洋啊。”温山眠喟叹说。
再转头看向船头的方向,内心虽全然不知这艘船接下来会将他们带去哪里,却也怀抱了一丝期待。
*
能选来出海的日子,天气通常都不差,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什么狂风暴雨。
而远洋者在通过鱼跃区之后,同新船之间的磨合应该也差不多了。
往后要做的事情,就只有前进、控帆、吃饭、睡觉、看鱼而已。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在抵达新的岛屿之前,远洋其实是一件危险又无聊的事情。
还伴随着一点看不到目标的精神压力。
不过温山眠显然还没有这个认知。
离开鱼跃区时是正午,午间太阳大,风浪小,航海者在这种时候可以稍稍放松一会神经。
温山眠紧盯鱼跃区,一直到瞧不见它们之后,便迅速将看帆的任务暂时交给了先生。
自己则转头跑到卧室里,将方才放进去的包袱拆开,取出了羊皮本。
巴尔干人有为他们准备灯油,但眼下正值中午,没必要那么浪费。
只见温山眠掏出羊皮本之后,便直接噔噔噔地跑到宽阔的甲板上,下蹲铺开羊皮本后,自己也趴在了甲板之上,旋即拧开鱼汁罐便写了起来。
内容自然是刚刚离开巴尔干时的景象,以及他所看见的鱼跃区。
风浪小,耳边静谧,宽阔的甲板上只有温山眠一个人。
阳光从头顶直落下来,温山眠在羊皮本上写得格外认真。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彻底不注意帆布了,身下的船体只要稍微晃荡起来一点点,温山眠便会立刻警惕地抬起头来去看薄布。
是等到许久之后,他逐渐习惯了这种晃荡的海面,甚至能从船只扬起的角度直接判断出风浪的大小与危险程度,才渐渐越写越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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