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岱觉得这应该是鹿一黎住过最差的地方。
身下是一层薄薄的草席,上头积雪未干,枕边一圈血点子,不知道何时溅上去的。
麟岱甚至在角落里,看到了瓦罐关着的小魔,指甲挠动瓦罐发出“咯咯”的声音。
有人掀帘而入,麟岱看到了鹿一黎眼下的一抹鸦青。
鹿一黎刚为他输送过灵气,又端汤药来了。
麟岱正准备接过,鹿一黎却“嘭”地跪到了地上。
他低着头似是愧疚难当,膝行至麟岱面前。
“师兄,我、我有罪。”
“?”
麟岱心中一急,以为鹿一黎首次带队犯了什么错,连忙将他扶起,问道:
“出什么事了?”
鹿一黎双臂被搀扶着,一双杏眼逐渐染红。
“我从前……忽视了师兄的付出,总是理所当然的享受太阿宗弟子的益处,从未为宗门出一分力,反倒责怪师兄的种种不是……”
“如今,我也成了首席弟子,方知这一切有多艰辛……”
少年说着说着,竟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让进门送药的弟子吓得原地转圈又出去了。
麟岱这时哪里有责怪他人的心思,拉住鹿一黎的手不许他打自己。可鹿一黎就像着了道似的,挣扎着又给了自己一掌。
这一掌极狠,打的少年嘴边渗血,听得麟岱耳膜一震。
麟岱牵扯不过,被他拽到了地上。
麟岱为了行事方便特地换了劲装,来的路上已被积雪沾湿,这一扑,倒是让鹿一黎看清他衣角湿了一大块。
青年身体不好,却逃出宗门来看望他……
鹿一黎更愧疚了,连忙从随身的乾坤袋里取衣裳,谁知青年也发现了内裳冰冷,兀自取了件火红法衣披上。
鹿一黎盯着那名贵的火狐狸料子,心生疑惑。
“这……是师尊给的法器吗?”
提到骨珑仙尊,麟岱面色一变。
“不是。”
青年摇摇头,“是剑尊送的。”
“剑尊……”鹿一黎喃喃道,脸上确是浮出些喜色。
麟岱惦记着汝嫣老先生,拉了拉鹿一黎的袖子,用祈求的语气道:
“汝嫣老先生何在?我想看看他。”
鹿一黎一怔,无措地看向麟岱,那目光活像犯错的孩童。
原来麟岱并非为他而来。
麟岱却会错了这目光的意思,苦笑一声,脚步也随之踉跄。
“至少,带我去看看。”
鹿一黎把他引到了尸体停放之处,未来得及服用化瘴丹的弟子一天后就会死亡,尸体冰凉僵硬,不腐不消,只能停放于此。
麟岱蹲在那具瘦小到不可思议的身体前,浑身脱力跌坐在地。
鹿一黎抵在他身后,使他不至于仰头摔在地上。
麟岱还是呜呜地哭出声来。
他捂着脸,像是在宣泄,也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委屈。
无论如何,眼前这位老人都不会再给他任何回应了。那枚提升境界的昊元丹还在他的鹰头戒指里,因为品阶迟迟达不到顶级,他始终没呈给老先生。
天地静谧,只有麟岱在哭嚎。
那卑贱生命里唯一□□直白地爱过他的人,最终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
他若早来一天,就能救他的命。
他若修为尚在,就能顶替他上战场。
他若还是首席,就能安置好所有人。
可他一样都没做到,他只能用尽浑身力气,在这里无谓的哭嚎。
麟岱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也没有这样恨过人间。
第28章 公主殿下臣来迟了
他恨自己的无力, 也恨上位者的熟视无睹。
麟岱颤颤巍巍地站起,鹿一黎连忙扶住他。麟岱推开少年,桃花眼一凝气势顿生, 启唇:
“扰龙族何在?”
“扰龙谈及其族人昨夜逃回了族中,硬说是大苍山环境恶劣,难以成丹。”
麟岱轻蔑一笑,“天地为铜炉, 众生相煎熬。”
“凡落脚之处皆可成丹,只是火不够旺, 心不够坚罢了。”
言罢,他看向鹿一黎,语气十分坚决。
“我来炼制化瘴丹。”
鹿一黎惊诧, 眉头几乎打成了结。
“师兄虚弱至此,制丹必会伤及根本,难以痊愈。”
麟岱不以为然, 看着他肩上雪亮的舵银铠甲缓缓道:
“银甲不再,可我麟岱还没死。我不为什么天地大义, 我只为我自己。魔族废我修为,杀我师长,此恨不除,死亦难安。”
“师兄……”
鹿一黎羞愧难当,头颅低低的垂下来。
几日前扬言为师兄报仇雪恨, 如今一个字都没做到。
他鹿一黎当真是举世第一废物。
麟岱毫无安慰人的意思,他目光凉凉地望向帐外,又是一场大雪, 空中鹅毛纷飞, 远处林中黑影乱窜, 整个世界显得恐怖怪诞。
麟岱忽然开口:
“我需要一位金丹之上的强者为我输送灵力。”
“有、有的,我去唤白师兄。”
鹿一黎不敢迟疑,赶紧灵言呼唤白敏入帐。
不一会,白敏就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带着伤。
麟岱只是看了一眼,便问:
“可还有其他人选?”
白敏面色一红,恭恭敬敬答道:
“魔族狡猾,外巡弟子中修为越高,被瘴气入侵的越狠。”
麟岱蹙眉,鹿一黎小心翼翼的问:
“师兄,我们能否求师尊出山?”
骨珑仙尊乃太阿宗坐镇尊者,肩负降妖除魔守护天下之责。
麟岱不置可否,浅浅看了鹿一黎一眼。
曾今他也这样无比信任师尊,以为有他在人间就能万年无虞。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科玉律,他的一言一行都值得琢磨效仿。
他就是仙门首座,人族后盾,是那尊贵的不可言说名讳之人。
可越接近,就越失望,直至绝望到想逃离。
可他暂时不能使鹿一黎也相信,使天下人都相信,便淡淡道:
“若能请的动,那便是最好。”
意外地,鹿一黎没有去请,而是抿了抿唇。
“我现在便传唤天机阁,请求多方支援。”
麟岱看鹿一黎的眼神能称得上怜悯了,他不禁感叹道少年人的天真,又想到曾今的自己亦如此,心头忽然涌上悲戚。
今日少年明日老,山川憔悴依旧在,故人却都消失不见。
再过几年,这样的鹿一黎,就再也看不到了。
麟岱的语气柔和几分,领着鹿一黎往外走,准备清点尚能行动的弟子。
帐外传来轰隆一声,几人警觉地分散开,冷气袭来,紧绷着的麟岱忽然感到了无力,周身痛楚加重。他闷哼一声,仿佛四肢百骸都被压碎了。
好疼,剑尊留在他体内止痛的东西似乎失效了。
失效的真不及时,麟岱气的锤了下自己的腿,手掌竟也软绵绵的没力气。
极度的紧张与愤怒中,外头传来了一声男人的轻咳,随即是熟悉的犬吠声。
麟岱喜不自胜,被一只大狗扑了满怀。
“和光仙尊!”帐外被声音吸引来的弟子都喜出望外,纷纷涌向雪地中黑袍黑靴的男人。
男人不知为何脸色苍白,气势显得有几分阴森凉薄。他被一群年轻弟子围了一圈,脸上竟显现出些许错愕。
“剑尊是天机阁请来救我们的吗?”
“剑尊是我们仙尊请来的吧!”
“剑尊您真是天降救星呜呜呜”
“剑尊我再也不说涅罗宗坏话了。”
一群娇生惯养的门阀权贵之后哪里受过这种苦,见到一方尊者来了,都以为是上头使出的杀手锏,一个个喜极而泣。
麟岱抱着琼牙,委屈的情绪达到极点。
奇怪,为何每次见到剑尊,他都有种流浪犬被喂食的幸福与委屈感。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