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麟岱,你知道的,我与莲帝根本就不是同一人。我不希望你这样做,我不许你这样做!”
男人陡然拔高音量,麟岱正欲抽回手,却见眼前人癫狂地笑了几声。
楚佛谙双目血红,长剑直指大苍山。
“魔族,我要你死!”
麟岱暗道不好,两人几乎是同时弹射而出,朝着共同的方向。
“前辈,魔尊乃半神之躯,你赢不了的。我便是为了封印他而生,你……”
麟岱猛地闭嘴,身侧的楚佛谙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他瞳孔血红,神色疯狂,有些神志不清的感觉。
怕是要走火入魔,欲与那魔尊同亡。
于是麟岱加快了速度,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楚佛谙长啸凄厉,像是被抛弃的幼狼。他喊道:
“麟岱,麟岱!”
“前辈要替我照顾好琼牙,他是我们共同的狗狗。”
麟岱说完,便封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也不想去,可是莲帝为他特请的“天谴体”,促使着他去了解那残酷的夙愿。退一万步来说,他不去,楚佛谙就会去。
当年莲帝未完成的事业,两人中总有一人要去继承。麟岱很自私,他不想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所以他选择让爱人去承受。
人族帝王犯了错,也要用一生来偿还。
这是麟岱的私心,同时也是老生常谈的:因果循环,万事轮回。
楚佛谙面颊上飞溅了一滴泪,是麟岱眸中划过的相思。他伸出手,声嘶力竭后喉咙中喷射出浓稠的鲜血。
无论是上修界,还是下修界,人间的景致大都如此。春光烂漫的季节,野花肆无忌惮地开。劳碌的蜂蝶忙得晕头转向,闲适的桃花被蛛丝高高吊起,微风一吹,兀自旋转。
第93章 有情人终会相见
楚佛谙到达大苍山时, 魔气骤然消失。一朵桃花悠悠然落下,可此时并没有风,它是被一位青年的衣角刮落的, 花瓣被烧焦了好一块,野蜂看了都心疼。
地面上有火烧过后的灰烬,楚佛谙扑过去捧起一把,灰烬缓缓从他指尖流下, 怎么都捧不住。
这个时候终于吹来了风,春风绵柔暧昧, 将灰烬吹去,显露出草色青青。
男人跪在一方柔嫩的草地上,他找到了一枚戒指, 就是当初于涅罗宗内送给麟岱的那一枚。
银色的,可以储物的鹰头戒指。
方才那阵瞬息闪过的魔气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们匆匆赶来, 发现结界尚且安好,没有什么破损。于是众人松了口气, 有人看见了楚佛谙,慌忙跪下,道:
“参见和光仙尊。”
这一声让众人都看见了楚佛谙,他们纷纷跪下,恭迎人间新的主人。
其实也是旧的主人。
楚佛谙问:
“麟岱呢?”
为首的许鹏莱挠了挠后脑勺, 小心翼翼地问道:
“麟岱……是哪位尊者?”
楚佛谙嘴唇颤动,几欲瘫倒。果然是……
禀赋天成,七窍玲珑。
身如浮萍, 心如秋草。
大功毕成之时便悄然归去, 不在世上留下一丝痕迹。
楚佛谙握着戒指, 想起了麟岱的嘱咐。尽管他的心已经全然碎了,但他还不能倒下去。
“琼牙呢?”他问。
“仙尊座下那条土松?”许鹏莱皱眉,唤来一名弟子询问。
众人直呼不知,直到一个丹修颤巍巍举起手。
“那土松我见过,同我们一起在太阿内翻找神兽骨粉,回来时便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
“难道是被瘴气所伤,躲起来了,快去寻啊!”
“怎会如此,那土松虽是凡间寻常货色,呃,寻、寻常容易见到的犬种,却也是半神兽之躯,不会轻易被魔族所伤……”
众人一同沉默,想起了那具完整的、品阶不高的神兽骨。
一弟子拊掌哀叹,“仙尊所养之犬是何等气概!”
楚佛谙什么都听不见了,在一干溢美之词中,他瘫倒在地。
—————
天道顺应自然,他不会偏爱任何人,但却可以给任何事圆一个荒唐的结局。
天机录第十三代仙尊之位上赫然呈现着楚佛谙的大名,第十二代是青淇,第十四代则尚未出世。
至于那场惊天动地的战役,被名为“双神之战”,指的是魔神霞露酩与莲帝转世楚佛谙的决斗,最后楚佛谙胜,魔神被永远地封印在了魔域之中。
尽管事实与它没有任何关系。
和光仙尊当年置于大苍山上的人魔结界一夜开出了祥瑞的莲花,成就了一番绝境,与太阿宗内的北院白菊遥遥相对,春去秋来,美不胜收。
总有闲情雅致之人游历至此,然后吟诵出美丽的绝句。
麟岱走后十余年,楚佛谙一直疯疯癫癫的活着,他骗自己麟岱还活着,他的神魂还在外游荡,于是他掘地三尺地找。
醒时寻人,醉后放歌。不问人间事,夜里拜鬼神。
楚佛谙每日都在祈求他的好仙君能大发慈悲,理理他这个薄情寡义、又无用到极点的废物情郎。
他始终坚信麟岱被他所害,所以这十年来他从未停止对自己的惩罚。
有时候也怕麟岱会看见,会责怪他不知珍惜自己的身体。可这种担忧是多余的,青年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眼前,除了梦里。
他按照两人最初的计划在人间四处流浪。第一年他去了下修界,在中南山找到了麟岱供奉在茅屋里的招魂灯,灯前放着他曾穿过的黑袍,还有麟岱亲手写的情诗。
楚佛谙披着黑袍,读着情诗,哭了一场。
第二年他去了漳州,见到了两人未曾共赏的悬泉花。他错过了花季,只看到了芳菲零落,绿叶满枝。
楚佛谙枕着月色,嗅着花瓣,哭了一场。
第三年他回到涅罗宗,在佛谙殿内找到了麟岱写的《灵丹录·续》,还有那册薄薄的《泽渊起居录》。
楚佛谙望着床榻,念着旧人,哭了一场。
就这样寻寻觅觅过了十年,十年间上修界早已换了模样,人间涌现出新一批修真天才,有了新的门派与氏族。
楚佛谙并未对此有过多关注,他每天都在寻人,没有功夫理会这些。有时,楚佛谙也会发觉自己的苍老,虽然发丝依旧乌黑,但眼神却沧桑到不可思议。
他的痛苦无人能知,世间已经无人记得麟泽渊的功绩,却纷纷称颂他为盖世英雄。
某日楚佛谙得了坛好酒,他觉得是时候了。春光烂漫的季节,一颗香酥苹果,和着烈酒,顺着嗓子烧下去,眼泪就肆无忌惮的溢出来。
始终寻不到人,楚佛谙决定放弃。活着的每一天都是酷刑,他准备给自己解脱。
伉侠剑摆在床头,男人醉醺醺地燃起炭火,将两人的旧物纷纷烧毁,从麟岱用过的笔墨,到他们共同盖过的锦衾。
然后他开始焚烧旧衣,青年那件火红的法衣,银色刺绣的讲师袍,有着毛绒绒领子的披风,他自己那几身女装……一件一件,一丝一缕。
楚佛谙最后从肩上抖落那件软烟罗金纹黑袍,置于掌中看了好一会。
这黑袍他穿了十年,如今袖口已经磨损,只能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楚佛谙把它视为麟岱对自己的爱与信任,不敢对它施展术法延长保存的时间。
如今衣裳已旧,留着也没有什么作用,便同他一起去吧。
黑袍落入炭火之中,火舌猛地蹿起,直直蹦到了男人的眉毛处。
楚佛谙拾起狭伉,斜斜横在了自己脖子前。
灵剑预感到主人下一步的举动,剑身嗡嗡地震颤起来。楚佛谙深吸一口气,暗自道:
麟岱,我来陪你了。
挥剑的瞬间,楚佛谙忽然心弦一颤,背后仿佛贴了个温软之物。低头望去,一双修长秀气的手自他腰侧伸出,虚虚地环抱住他。
男人瞪大眼,转身,宝剑落地,目眦欲裂。
麟岱粲然一笑,依然是眉弓如桥目如水,好一个清冷俊美,风仪整秀的好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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