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
邓槐灵沉默地凝视了刀锋好一会儿,半晌叹息道:“Rosie,你太了解什么样的行为可以折磨我了……还好,我也知道什么可以折磨到你。”
他忽然挣脱了Rosie的手指,趁对方反应不及的时候调转刀尖,猛地向自己刺去!
一时间慌乱在仿生人眼中炸开,Rosie甚至来不及惊叫,以最快的速度去捉他的手腕,可是在抬手之前,利刃就已刺破了邓槐灵的皮肤。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人跃扑过来,稳稳地卡住肘侧,制止了邓槐灵玩命的举动。并非来人的反射弧快过Rosie,而是他像早料到邓槐灵会这么做一般,提前出了手。
“槿!”雪奈捂着嘴尖叫出声,几乎抑制不住地跌坐在地上。眼前的场面对她来说过于惊险,邓槐灵和Rosie就像两个不要命的疯子,用近乎血腥的方式衡量自己在对方内心的价值。
白石槿夺下了刀,看了看抛还给Rosie,讽刺地对邓槐灵道:“恭喜你,差点成为了第一个殉情的A+猎人。这种死法,我看不太多见吧。”
第66章 烟灰缸,04:58 pm
见雪奈仍是一副心悸不已的样子,白石槿绅士地俯下身去,让她搭着自己的手慢慢起身。“雪奈,不如你带着这位猎人下去看看。如果有居民质疑,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在这里,让他们不用害怕。”
言下之意是让打架的两人暂时分开一会儿,各自冷静。雪奈心领神会,等邓槐灵从地上爬起后,她克制住对刚刚那幕的胆怯,脸上浮现一个友善的微笑:“跟我来吧,猎人先生。”
邓槐灵没说话,额发散乱地落在眼前,遮住了神情,身上的伤口正在渗出一丝一缕的血。他背着刀,跟上雪奈就走,Rosie担忧地牵住了他的衣角:“邓先生,你的伤——”
可是对方并没有停留,仿生人手中一空,那片衣角已然远去,Rosie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仿佛长久拥有的东西转瞬遗失。
邓槐灵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却不停为他破例,愿意向他解释人类的情感、听从降温添衣的叮嘱,直到对方不再破例的时候,他才发现一个毫无耐心的邓槐灵有多么拒人千里。
“让他和雪奈走吧,你们两个待在一块不是捅别人就是捅自己。”白石槿在他身后点了支烟,“邓槐灵年轻气盛,你还真能跟他吵起来。”
“白石先生,邀请邓先生过来是你的决定吗?”Rosie回过头去。
“对。”白石槿同他一道走向吸烟区,如愿以偿地找到了空卡座和烟灰缸。Rosie觉得烟灰缸之于白石就像登山杖之于极限运动员,一刻也不能离手。
“可你之前不是说邓先生……”
白石槿笑了笑:“利欲熏心?我承认,我确实鲁莽地下了定论,仅凭风言风语便对一个人的品行妄加论断。神明居里藏着一千五百人,绝对不容有失,所以我从始至终提防着邓槐灵,不惜把人往最坏处想。”
“直到邓槐灵追踪你来风俗店之后,我放心不下,去查了他的过往。”他接着说,“虽然我远离猎人圈子很久了,对这些后起之秀一点也不熟悉,然而要查清一个人的品行还不算太难。你知道邓槐灵是左撇子吗?”
“我注意过。”Rosie迟疑地回忆道,“邓先生从来都左手执刀,但我并不认为他是天生的左撇子。在日常生活中他习惯用右手,只要拿的物件比较轻。”
“你猜得没错,不是天生,而是一次任务造成的。我动用歌舞伎町的渠道调查,发现了一桩他在花街的往事。本来这件事应该与他无关,邓槐灵只不过接了个简易的任务,清理完闹事者就可以走了,可是当他经过那家大型夜总会的某一层,无意中见到一群商业巨头在开肉体派对。
“那些人的手段格外卑鄙,逼迫一名无力还债的妓女接受刑罚,以此取乐,假如她抗拒或报警,等待她的将是无限期监禁。他们复原了许多古代的刑具,将她折磨得浑身是血,邓槐灵忍不住制止他们,结果受到了刁难。
“那时他还不是A+,只是个藉藉无名的小猎人。那群人看他用的是刀,起哄说要是他代替那个妓女被夹手指,他们就放过她。邓槐灵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虽然没断,但基本失去了知觉,从那以后他一直左手持刀。”
“……”听完白石的陈述,Rosie静默了良久,才怅然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邓先生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些。”
“他没告诉你的事恐怕很多吧?站在这个行业顶端的猎人都身负着厚重的往事。”白石槿轻哂。
“也包括你么,白石先生?”Rosie察觉对面的A+陷入了回忆中。
“不过,从这件简单的往事中,我确定了邓槐灵对于政府界定的‘有罪者’的态度。”白石没有回答,呼出一口烟,岔开了话题,“尽管我以前就听说过他对抗政府、导致所有朋友被杀的往事,那件事却不能说明什么,因为那次牵涉到二区的利益,二区是他长大的地方。”
“而花街的这件事,证明了邓先生会对素不相识的罪犯产生同情,神明居又恰好都是这样的人。”Rosie接道,“这是你借雪奈之口向他发出邀请的理由,我现在理解了。”
“这时候倒是挺善解人意,”白石槿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蒂,提醒道,“别忘了你们两个在十分钟前刚大吵了一架。”
仿生人一瞬间变得羞愧而窘迫:“那是因为……我之前不知道这件事!”
“你每天都和他在一起,还要我告诉你?”
Rosie哑口无言,找不出任何词汇来反驳白石。人类的感情在他眼里向来捉摸不透,但突然他能领会管理员刚才的情绪了,那不是对他反抗命令的怒火,而是一种委屈——谁都可以不了解、不信任邓槐灵,邓槐灵也不在乎,唯独他是与对方朝夕相处的人,他不可以。
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呢?他以死相搏,用生命表达着自己的不信任,逼得邓槐灵气愤到了极点。
“我以为,他是因为我不听指令而生气,”Rosie小声说,“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他倏然站起身,白石槿正在点第二支烟,余光瞥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找邓先生说清楚,向他道歉。”Rosie理所当然地说,目光澄澈。
“果然程序再像人也还是程序。”白石槿摇摇头,嗤了一声,“的确,做错了事就改错,说错了话就道歉,这是程序永恒正确的逻辑,但人心不是按照逻辑运转的。”
他手里夹着烟,虚指着心脏的位置,“在人心上造成的创痕,不会因为一句道歉就抵消。我倒有点可怜邓槐灵了,他大概已经被你这套粗暴的逻辑中伤无数次了吧?不过幸好……你不仅仅是个仿生人。”
Rosie努力地试图理解这些话:“白石先生的意思是,道歉不够吗?那么我要怎样做才可以挽回一点?”
“现在你又欠我个人情了。”白石槿磕了磕烟灰,“这是第二个。”
*
永夜的地下,月野雪奈带着邓槐灵在神明居各处游览,他们首先经过了入口附近的蓄水池,青苔与各种喜暗的植物爬满了池沿,潭水幽深得像一只巨眼,细碎的光点在水面上飘荡。
“你们只有这么一个蓄水池?”邓槐灵不可思议地扬眉,“所有人用的水都来自这里?”
“是的。一潭水大约够神明居用三天,三天之后,通向顶端风俗店的管道阀门会再次开放,重新蓄满一池水。”雪奈说,“控制用水是件极难的事情,如果我们不这么做,风俗店的用水会大大超出限额。”
邓槐灵蹲下来,打开随身的微型手电照了下池底深度,估算道:“那么神明居私藏的犯人总数大概是……一千二百至一千五百人?”
“你猜得很准,是一千五百人。这是怎么估测出来的?”雪奈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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