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邓槐灵领进了门,伊戈尔在旁边心虚地辩解道:“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他身上有高额悬赏,难保没掺和进什么麻烦事。”
“你杀人放火了吗?”苏晴看着眼前的猎人,“还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呃,可能都有。”邓槐灵挠了挠头,回忆起了一箩筐案底,他在警局的记录打印出来甚至可以作为体操表演的彩带,“基本都是为别人完成委托,算吗?”
“那就不算什么。”苏晴说,“我犯下的罪过,要比你严重得多。”
这句话让伊戈尔和邓槐灵同时凝滞了一霎。苏晴却不在意他们的反应,烧热了一壶水,径自走到书房摆好了茶具。塞西娜城没有天然茶叶,她用的是人工合成的茶粉,被沸水冲开后,茶筅轻轻拂过,带起丰稠的泡沫,仿佛一方绿色的静海。
邓槐灵跟在她背后进了书房,伊戈尔则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在门口停下脚步,帮他们阖上了书房的门。房间里充斥着沸水咕嘟作响的声音,除此以外只余静谧,邓槐灵注视着桌上那副竹制的茶具,又将目光投向四围墙上的书画,其上泼墨淋漓地描绘着不复存在的山和水。
苏晴分外热爱目前的生活。邓槐灵想道,他的到来注定会将苏晴扯回多年前纷乱的漩涡,她也许猜到了这一点,却仍旧坦然地把他邀进家门。
“上次卖给你的那枚耳钉,”苏晴率先开口,打破了他的沉思,“你的小仿生人还喜欢吗?我一直记着你们两个,毕竟长得那么像人类的仿生人可不多,而且你还戴着黑戒……嗯,现在怎么只剩一枚了?”
苏晴的视线落在他无名指戴的黑戒上,邓槐灵只好简略解释道:“说来话长,总之他眼下不在主城区,也不在我身边。几周前他带着另一枚戒指逃跑了,耳钉还了回来,说是从来都不喜欢我。”
“原来如此。你被一个仿生人给仙人跳了?”苏晴点点头,居然顺利地从只言片语中总结出缘由。
“咳咳!”邓槐灵险些被茶水呛住,一阵咳嗽才稳住了气息,“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真实的情况更复杂一点。实际上,来这里找您是我跟他共同的决定。我们正在联手调查脑扉之锁的下落,并且离真相只差一步了。”
苏晴眼中倏然有惊诧闪过,旋即惊讶的情绪变成了怀念。她喃喃道:“你们去了失落之城?”
“您大概也听说了吧,政府和‘术’最近都在角逐塞西娜留下的宝藏,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邓槐灵说,“根据我们目前拥有的线索,脑扉之锁就藏在塞西娜计划和达肖恩举办婚礼的地点,我的推测对吗?”
“‘你们’?”苏晴静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既然有两方势力,你和你的那位‘仿生人’,代表的是哪一方?”
“他是个人类,原名叫洛希,‘术’的领袖。”邓槐灵索性坦陈了,“至于我,当然站在他那边。”
苏晴扬了扬眉:“那,仙人跳?”
“那是个误会……不,也不算全是误会。刚才已经说了,说来话长……”邓槐灵感到头疼,“我和洛希的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决定毁掉脑扉之锁,这同样是塞西娜的遗愿。她深知自己的发明会给这座城市带来厄运,又舍不得毁掉,才把它藏在失落之城。”
他的措辞简洁而有力,“您是塞西娜的至交,一定清楚她对脑扉之锁的态度。相较于贪得无厌的政府,‘术’寻找脑扉之锁的目的就是为了毁掉它,因此很显然,我们是更好的选择。您的选择关系到城市的生死存亡,请务必慎重考虑。”
“我为什么非得做出选择?”苏晴喝了一口茶,“就算如你所说,脑扉之锁埋藏在婚礼的地点,只要我到死都守口如瓶,便没人能知道它的下落。”
“政府会有办法的。他们垄断了塞西娜生前的所有资料和手稿,养着那么多研究塞西娜的专家,不会连她的心思都猜不出来。最多三天,他们就会把假设的婚礼地点尽数翻遍,找出脑扉之锁。”
苏晴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言语。邓槐灵没有继续劝说下去,他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应该给谈判对象一些时间权衡和消化;而权衡的情况一旦发生,就代表着谈判已经成功了一半。
“怎样才能证明你没有说谎,‘术’会守信毁掉脑扉之锁?”漫长的沉默后,苏晴最终问道。
“需要证明吗?”邓槐灵放下热气氤氲的杯盏,不着痕迹地示弱,“您活了快有一百岁了,我这个小毛孩在您面前说谎,不是给自己下套么?”
苏晴淡然笑了。她从手边的堆叠的草稿里抽了一张,用铅笔在上面刷刷勾出轮廓,递给了邓槐灵。那是靠近失落之城中心区域的地图,一颗星标惹眼地绘在中央,标示着塞西娜准备举办婚礼的位置。
邓槐灵接过地图,道了声谢,折起来放进衣袋。起身离开以前,他顺口问道:“对了,刚刚还没来得及问,您进门的时候说犯下了严重的罪过,是怎么回事?”
“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面容和蔼的老妇人坐在那里,嗓音恬淡,给自己重新倒满茶水,“但要是你真想知道的话……是我杀了约瑟夫·冯·里希特霍芬。”
第143章 树中牌,01:27 am
苏晴原本浑浊的眼睛里像是有云翳散开了,盖着展柜的黑布扯落,蓦然显现出掩在其下的稀世珍宝。她的眼眸焕发着光彩,一种年轻气盛的、狠戾的美,降临在迟暮的老人身上,使邓槐灵回忆起了舞会上那个美貌的女孩。
青丝如鉴的苏晴,和白发皓首的苏晴,两者的影子在这一刻重叠,不分彼此。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杀人,也是最后一次。”她低头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塞西娜在从前那场核战争中救了我,以中立学者的身份为我提供庇护,我的命是她给的,看着她遭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热气渐渐漫过了她的眸子,“约瑟夫将她制成仿生人后,带着她来出席宴会,当时我想,怎么会有人恶事做尽,却不受到惩罚呢?我不相信神佛,塞西娜也没有其他亲朋好友,所以我便成了世界上最后一个,能够审判他的人。”
邓槐灵有点意外地提出疑问:“但是,当年你只是一个文弱的女孩,就算采取间接手段毒杀,约瑟夫也会有所警惕。况且八十年前赏金猎人这个行业没有兴起,你很难找到别人去解决他。”
“你听说过那个树中藏牌的魔术吗?”苏晴微笑,“为了表演它,魔术师等待了二十年让树长成。约瑟夫对我心怀警惕,可这种警惕,十年后会减弱,二十年后就会消散,三十年后,便再也不复存在了。”
“你在他面前消失了三十年?”邓槐灵说。
“不止他面前,我搬离了主城区,隐姓埋名前往二区,直到现在,我的ID芯片上还不是‘苏晴’这个名字。二区有丰富的矿脉资源,贵金属和宝石的价钱比城区便宜,于是我靠加工珠宝的手艺起了家,那些珠宝走私进城区,又被洗到明面上,逐渐地打出了一点名气。”
老妇人以平淡的语气叙述着,如同在谈论日常花销之类的小事,邓槐灵却知道,苏晴风云际会的半生都概括在简短的几句话里,她在二区经历的艰辛,恐怕不比邓槐灵在主城区打拼时要少。
“我掌握了所有珠宝销往城中的渠道,哪件首饰会出现在何处的橱窗后,都一清二楚。”苏晴接着说,“等到时机成熟,我做了枚戒指,让它混在某位贪官送约瑟夫的礼物中。那时约瑟夫已经沾塞西娜的光,晋升到市长顾问的位置,求他办事的人不少。”
邓槐灵会意:“戒指里面藏了机关?”
苏晴唇边泛起自豪的笑容,满头银丝在灯下反射光晕:“简单的压力触发式机关,只要约瑟夫戴上它,毒素就会通过细针注入体内。这个魔术的原理并不复杂,复杂的是该怎样使约瑟夫遗忘我的存在;忘记你心怀怨恨的仇敌,就如忘了背后的毒蛇一样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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