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切地拍拍叶真的肩膀,转换话题,“好了,今晚并不是听你汇报工作的。我正好路过研发中心,想起了Rose就过来看看,去帮我把她的形象调出来吧。”
“是,市长。”叶真不敢怠慢,立即转身朝门外走去,又被罗伯特叫住。
“这玩意儿,”市长厌弃地指了指一旁的仿生人Wei CHEN,“关了。”
叶真急忙折回,命令仿生人开启休眠模式,接着大气不敢出地离开实验室,前往楼下调取Rose的虚拟形象。慌张攫住了他的心脏,在看到市长脸上表情的一瞬间,叶真突然有种恐怖的错觉——
陈维消失之后,下一个消失的将会是他,相同面容的仿生人将替代他存活在人世上,接管他的工作、生活、社会关系,他已是一颗渺小的弃子。
*
叶真走后,罗伯特踱到一面发着柔和白光的墙前,唤出了人工智能:“Rose,把墙打开。”
尽管拥有相同的名字,这座遍布全城的AI系统却并非那个美丽的金发女孩,而是不具备人类思想与情感的“表”模式,涉及塞西娜人民的饮食起居、交通出行、战略防御等一系列杂务。
Rose的虚拟形象被藏在“里”模式中,虽然和死去的真人Rose仍有区别,但已足够使罗伯特眷恋。为了防止自己过度沉迷于感情,他设置了苛刻的条件,“里”模式只能由首席科研官的声纹解锁,如果想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必须拜访研发中心。
“很高兴为您服务,市长。墙面将在3s后完全开启。”冰冷的女声响起,回答罗伯特的自然是漠无感情的人工智能,“表”模式。
原先纯白光滑的墙面从中心裂开了,仿佛一朵旋转的花苞,露出墙后沉重的铁索、斑驳的血迹……以及瘫跪的人类。陈维低着头,双手被铁链缠住,身上的白大褂沾满了殷红血点,发丝被不知是汗还是血的液体打湿成一缕一缕,遮住了眼睛。
他的嘴并未被封住,但整个白天,实验室内没人听见墙后传来奇怪的响声。陈维可以呼救,然而他清楚地知道,呼救早已失却了意义,就算脱离了这个地方,也会被监禁至更严酷的地狱,除去二区,整个塞西娜都是市长的势力范围。
求救只会使他尊严尽失,他曾经是多么神采奕奕地引领着研发中心的众人,现在就有多么不愿意让同事和下属见到他凄惨的情状。名义上,他依然是首席科研官,却被剥夺了所有权限,扔在一堵毫不起眼的墙后,受尽酷刑折磨。
——是从来不曾想到这样的结局吗?陈维苦笑,在拿起改造洛希的手术刀的那一刻起,背叛政府的念头便已产生,他理应准备好充分的决心与觉悟来面对后果,但是他没有。
每晚到来的刑罚使他疼痛万分,他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并无那样坚定顽强的意志。有好几次,陈维差点就要认罪,或者干脆自杀了事,之后的筹谋与布局在他脑海里扭曲成一团浆糊,唯有痛苦异常清晰。
可每当这时,宛如梦境一般,无尽的黑暗中会出现他的母亲,母亲柔声唱着歌谣,抚摸陈维肮脏不堪的头发。让他觉得,也许可以再撑一天。
“陈博士,最近过得怎么样?”罗伯特的声音像一泼冷水,迎面淋醒了他。
“托……您的福,咳咳……一切都好。”陈维费力地抬起眼来,他是高度近视,离了镜片没法看清周围景物,视野里充塞着实验室的白光。
市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么说,你还是不肯认罪了?”
“我没有罪。”陈维说。
“你没有罪?”罗伯特饶有兴趣地复述一遍,“叶真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如果不是他告密,我还真的想不到你和邓槐灵暗通款曲,找到了脑扉之锁的隐藏地点。你管那个地方叫‘失落之城’?不错的名字。顺便一提,我的手下已绘制出了那座城市的完整地图,开始在城内搜寻,邓槐灵没有机会了。”
“他只是拿钱帮我做事,不要把他也算在内。”
罗伯特遗憾地耸耸肩:“不,博士。鉴于你失去了我的信任,那么你举荐的赏金猎人也会是重点调查对象。况且,他身边跟着的是我今生今世最重视的敌人,不能不提高警惕。”
他目光犀利地打量了陈维好一会儿,走近对方,俯身蹲了下来,“但我却没在监控中找到丝毫有关邓槐灵的记录,他就像是蒸发了,你能相信吗?在Rose的天眼下,某个人类的轨迹丢失了。”
“您要知道,平时负责维护系统的人不止我一个。”陈维语气平缓,“谁都有可能对Rose存储的信息动手脚,删除那些记录的不一定是我。”
陈维太过熟悉罗伯特的心理,这是个推崇绝对逻辑的人,即使此刻对他无比怀疑,但没有完整的证据链证明陈维的罪行,市长就不会直接杀了他,而是用尽各色各样的折磨手段,让他亲口说出来,某种意义上也算对理性恪守到了极致。
只要他拒绝认罪,便可以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完成他的计划。
“真的不打算说实话?”罗伯特同情地注视着他,“博士,虽然你过错累累,但才华令人心折,我需要你这样得力的下属,而不是叶——那个人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叶真那样碌碌无为的庸人。你难道不怨恨叶真取代了你的位置吗?回到我身边,我会替你把他拴在这里。”
陈维轻蔑地笑了笑,摇头。
“我没那么容易被误导,这些说辞还是讲给无辜的大众听吧。叶真固然出卖了我,然而真正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是你啊……市长。这种程度的思考能力,我还没有失去。”
“那就等到你失去思考能力再说吧。”罗伯特忽然道。
他站起身来,抚了抚燕尾服上的褶皱,转头向墙外走去,冷声说,“Rose,升起浸泡缸。”
“收到。玻璃防护就绪,是否注入浸泡溶液?”人工智能的声音在实验室内回荡。
市长点了点头,没有回望便离开了实验室。透明的玻璃将陈维与外界隔离起来,墙上连接的管道打开了,刺鼻的味道弥漫在他身周,是福尔马林溶液正极速流入缸内。
第92章 摇篮曲,09:12 pm
甲醛强烈的气味仿佛一把尖刀,从鼻腔开始将陈维的颅内挑穿。水面以可怖的速度上升,数十秒后便没过了他的脖颈,刺激性的液体渗进浑身伤痕,使他痛得忍不住叫出声来,口中却涌入更多溶液,引起的咳嗽二度激发了疼痛。
四周都已封死,形成密不透风的水盒子,陈维死命挣扎着,然而铁链缠住了四肢,他在溶液中动弹不得。罗伯特是在警告他不得善终——对方没有直接杀他,水面蔓延至下颌的位置就停止了,这种形式的惩罚更像是告诫他,他将不会如战士、如英雄一般死去,而是死得饱受折辱。
他的遗体将泡在福尔马林里供CyberRose解剖研究,为罗伯特丧心病狂的事业增添一分力量。
陈维在水里仰起了头,盯视眼前湿漉漉的玻璃,喘着粗气。剧痛让他的大脑变得麻木,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因痛苦而显得扭曲的笑容,从浸泡缸之外观察,那就像是一具微笑的尸体。
罗伯特看错了他,或者说,太小看他了。死后会受到怎样的对待,陈维毫不关心,他曾亲手解剖了父母的尸体以寻找死因,也经手过各种各样的人体实验,他可以怎样冷静地对待别人,便可以怎样对待自己。
除了肉体的疼痛,任何精神上的折磨均不足以使他崩溃,制定目标,一步步接近目标,他的思路是如此明晰,以至于无法被外力阻挠。他想要活下去,就得充分利用罗伯特的人性弱点,拒不认罪,除此以外的情感都是累赘。
这么想着,玻璃外忽然亮起了一团光芒,在纯白无瑕的实验室中,这团荧蓝的光芒格外夺人眼球,陈维咳嗽了几声,艰难地咬字:“Rose……”
“陈博士!”浸泡缸外响起一道模糊的女声,与人工智能Rose的声线相似,却充斥着丰沛的感情,甚至还带了些哭腔,“我马上把溶液放掉,鲍勃……鲍勃他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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