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砸的。”
正小心翼翼托举黄金鼎的罕力骨部勇士,险些将鼎直接丢出去。
——什、什么?!
不仅是他,就连图勒部族的勇士们,也全傻了。
谁?砸什么?
仇小少爷的脸蛋,被猎装蓬松的毛领簇拥得越发小小一张,说话好声好气:“一尊中轴线都没铸准的次鼎,也就顶上的云山清,还能凑合当个痰盂,值不当什么。砸坏了,忘了赏给哪个扫书房的……”
痰盂、砸坏了、赏扫地的。
几个词重重砸下来。
小一点的部族生怕得罪苍狼部族,只敢窃窃私语,大部族,已经哗然一片了。
沈方卓心知不妙,顾不上多想为什么仇家小少爷会图勒语。
情急之下,他猛然迈步上前,疾声高道:“仇少爷!恕沈某无礼!这黄金鼎源于东洲天兵府府主,贺兰贺老先生之手,以龙为环,龙身九九鳞,龙纹九九回环,龙口衔三清,乃敬拜上神之大器。原是为八清会所铸,为天字鼎器之一。贺老一番心血,您如此践辱,您置天下匠心于……”
“停!”仇薄灯一掀眼皮,打断他,“你什么人?”
沈方卓下意识拱手行礼:“东洲平塘沈家,驻西洲主事,沈……”
仇薄灯再次打断他:“哦,僻野小姓,服外庶子,区区仆役,你不配跟我说话,让你主家家主来。”
沈方卓一张脸登时涨红如猪肝。
——气的。
“你、你!”沈方卓脱口叱责,“区区纨绔,黄口小儿,也敢——”
话还没说话,一旁的突兀木王子忽然暴喝一声,横抓起木箱,朝空掷去。
木头断裂声!
耳光声!
沈方卓向后踉跄,眼冒金星,耳鼻皆血。
雁鹤衣撞碎木箱,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一手抓住断裂的木头,以木代剑,格挡突兀木王子,同时反手,第二记耳光再次狠狠刮到沈方卓右脸。
声音清脆得让人脸上跟着一阵幻痛。
“雁姑娘!你!”
沈方卓又惊又怒,不敢置信。
——这些天,雁鹤衣除了和绝大多数剑修天才一样,性子冷淡,直来直往外,毫无高门纨绔身边的豪奴跋扈样。绝大多数情况下,比一般修士还通情达理!否则,沈方卓也不会动起招揽她的念头。
第三记耳光紧接而至。
“你算什么玩意?配跟我家少爷说话?!”
沈方卓被抽得一头栽倒在地上。
整个大帐一片寂静,就连仇小少爷都呆住了——鹤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她也学会图勒语了?不,鹤姐姐学雅言都花了好多年……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掠而过,雁鹤衣已经回身,到了面前,重重跪下:“少爷,雁衣失责!”
“没,没事,鹤姐姐没事就好。”
猝不及防见到自小照顾到大,亲如长姐的护卫,小少爷又惊喜又心虚。
他飞快地瞪了正走过来的图勒巫师一眼,恶狠狠的。
——不准过来!
图勒巫师隔着一段距离,站定,薄唇抿直,看向雁鹤衣的银眸冷冷的。
雁鹤衣剑修出身,专职护卫,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戾气,本能起身,一把将小少爷挡在身后,对上视线的来源。
仇薄灯:“……”
完了。
眼见两人仿佛下一刻就要打起来,仇薄灯当机立断,瞪了图勒巫师一眼后,直接就往金银珠宝堆成的小山走。雁鹤衣拧着眉头,审视了年轻而又古怪的图勒首巫一眼,转身跟上自家小少爷。
就在此时——
“好,好个仙门第一世家!”沈方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拭去面上鲜血,“今日,沈某算是见识了东洲第一世家的大手笔!”
他冲突兀木王子一拱手,长揖及地。
“我族耗费三十万两黄金,自珍宝阁中请来的黄金重鼎,本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本想以此,向雪原各部展示,我平塘沈家,愿意与雪原各部,结为同盟,互为照应,共开商路的赤诚之心。没能查明金鼎来源,教王子蒙羞,是沈家之过。然而,沈某此次来寻结盟,沈家拿出的诚意,诸位有目共睹!”
说着,他一步上前,大喝一声,猛地抱起黄金鼎,往石砌火坑重重一砸!
哐一声巨响!
黄金鼎四分五裂,烈焰腾卷,将金鼎残片吞噬,只隐约可见红宝石的光芒在闪烁。
四下一片喧哗。
沈方卓理了理衣袖,面色如常,再次朝所有人行礼:“这种侮辱友盟的次劣之物,我自下手毁去!恳请诸位稍缓沈某几日,沈某向雪原的诸部奉上新鼎为礼。”
突兀木王子赶紧向前一步,要将他搀扶起来:“雪原的儿郎都是有眼睛的,沈先生的诚意怎么样,我们都是看得见的。”
“——所以,尊敬的突兀木王子,您就喜欢这些玩意吗?”
听到这道声音,正在唱双簧的沈方卓和突兀木两人,几乎是同时眼皮一跳。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仇薄灯已经带着他的剑修护卫,走到金皿、宝石、玉器堆成的小山边,随手捡起一件。
“白玉子骊龙纹出廓璧,玉色不够,池色不足,次品。”仇薄灯笑吟吟的,“沈先生,此等侮辱友盟的次劣之物,是否也要弃去?”
“……”
沈方卓胸口气血上涌,脸颊狠狠抽动。
死死盯住一上一下,抛着白玉璧的仇家小少爷。
“沈先生?”小少爷的眉眼间印照金银珠宝的辉光,越发艳丽璀璨,漂亮的黑瞳带着昭然若揭的恶劣笑意。
“自然。”沈方卓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话。
他话音刚落,仇薄灯就毫不犹豫,哐当一声,将那枚白玉子骊龙纹出廓璧丢进火坑。白玉撞石的碎裂声,几乎是狠狠敲在了沈方卓脑海里,激得他一口闷血,涌到嗓子眼,又生生咽下去。
更令他呕血三丈的是,丢完玉之后,仇家小少爷又拎起第二件。
“青玉兽纹圭,水纹未去,遮绺都没遮好,劣品中的劣品。”
“舍。”
“青金石嵌龙纹璃,中轴不对,立身不正……”
“舍!”沈方卓厉声。
“石榴子缀璎珞,色泽太差,次品。”
“芙蓉玉荷簪,玉品尚可,雕工堪称暴殄天物,请个陶匠都比它好,劣品。”
“上方山角杯,山角缺损。劣品。”
“润玉强作灼玉,劣品。”
“……”
“劣品。”
一开始,沈方卓还能狠声应答,渐渐的,脸色铁青,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帐中也由起初的喧哗,到沸腾,到寂静,所有视线都聚集到红衣少年身上。石榴子石、红碧玺、桃花玉、青金石……
各色珍宝自他的指尖经过。
随意得就像一粒粒沙子硕石。
一件接一件各色金皿玉器,被抛进火中,几乎是上一件刚刚抛进,还没落地,就被第二件撞到。大帐中,它们撞击发出的叮当脆响。
突兀木王子铁青着脸,一步向前。
雁鹤衣立刻向前,毫不示弱。
“……心疼什么?”漂亮的中原小少爷懒洋洋抬眼,“一些砂粒硕石罢了,他们沈家出不起,我给你赔十倍。”
说着,仇薄灯甩了甩手,觉得有些累了,索性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金皿珠玉边,要了盆热水,开始细细洗手。温热的水,浸泡过薄瓷半透的指尖,烟红得比那一件件分拣出的“珍宝”更晶莹剔透。
这下,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了。
只拿余光一瞥。
“……这玉,雕个垂泪观音,真是恰到好处——石头自己都想哭。”
“……这玩意也好意思称是金错壁?我家捡块砖都比它好。”
“……玉石铺子大宗五百文一个,折价买的吧?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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