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停在原地。
仇薄灯向前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来,转头,诧异地问:“怎么了?走错了吗?”
图勒巫师没说话,低垂眼帘,他的手腕处,深黑的猎装袖口搭了几根纤长细秀的手指,指节处因寒意稍微泛起一点粉红。
——少年第一次主动拉住他。
顺着图勒巫师的视线,仇薄灯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他愣了一下。
下一秒,仇薄灯跟被火烫到似的,迅速松开手指,急急转过身,埋头朝前走。明明最过分的,最羞耻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此刻莫名的,脸颊就是烫得出奇,任由冷风怎么吹,都消不下来。
——有什么好吃惊的!
小少爷快恼羞成怒了。
又不是他故意去拉的……都怪刚刚的通感,他还以为自己还是棵树呢……
沙沙的踩雪声追了上来。
“你干嘛非挑两棵树根缠在一起的树通感?!你是故意的吧?”恼羞成怒的小少爷埋着头,恶声恶气地先发制人。
反正,宁死不愿承认刚刚是自己主动去拉的。
图勒巫师笑了一声。
他笑得很轻,奈何小少爷现在一丝风吹草动都敏感,立刻就捕捉到了。
顿时,仇薄灯气得更厉害了,要不是脸颊也烫得更厉害了,非得扑上去,狠狠咬他两口出气不可。
他愤愤地记了一笔账,低头不理人。
他不愿意被拉住手了。
图勒巫师也不在这时候强求他,只走在旁边,在他几次差点滑倒时,伸手扶住他。哈卫巴林海不知存在了几千几万年,厚厚的积雪与腐叶堆叠,大大小小,盘结错落的树根半隐半现。
从表面看,是平坦的雪地,一脚下去,其实是好几条绞在一起的树根。
一不留神,就得被绊个结实。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图勒巫师拉住后,仇薄灯也觉得自己赌气的行为得不偿失。但要他开口让某人牵他走,他又拉不下脸,闷闷不乐地站在原地,不肯再往里头走了。
图勒巫师以为他真被磕到了,紧走一步,到他面前,蹲下来就要给他检查。
仇薄灯轻轻踢了踢他。
在他抬头时,仇薄灯别过脸,视线落向森林的深处。日光渐渐下沉,森林逐渐暗淡下来,只剩白雪幽冷的反光,蒙蒙的。
图勒巫师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你们想要木鸢吗?”仇薄灯依旧看着林中的远雪,“在地面很难击溃那些人的。你们得驾驶比他们更好的木鸢。”
仇薄灯声音异乎寻常地平静。
又静又轻。
“我知道怎么造。”
搭在靴上的手指停顿了。
“那些木鸢都不算什么,”他说,“它们只能叫鸢,真正的木鸟,是苍鹰是猎隼。我能给你、给图勒造出全天下飞得最高最快的木鸟。东洲仇家,位居扶风,扶风曰鸟,没有人比仇家更了解风,也没有人比仇家更了解飞鸟。”
“只需要用圣林的树木,你们就可以拥有能击溃所有人的木鸟。”
他终于转过头,看着图勒巫师的眼睛。
“要吗?”
图勒巫师起身,拂去他肩头的雪。
“不。”
“可你们要守雪域,未来会有成百上千的木鸟飞来这里。没有木鸟的帮助,你们守不住的。”仇薄灯站在雪里,垂着眼睫“圣林的树,都是图勒的先祖,他们不会愿意看到子孙后代受伤、流血、死去。更不会愿意看到雪域失守。”
图勒巫师摇头。
“不用多,一棵就可以。”
图勒巫师将手指放到他唇上,制止他再说。
仇薄灯仰着头,他低着头。
雪落到他们的肩上,他们的发上,古老的哈卫巴林海静得异乎寻常,白月自暗绿的边沿缓缓升起。银色的月光照出松针、照出橡木、照出年轻的图勒巫师。仇薄灯久久注视他的眼睛,想从那片银灰里,找到一丝一毫的迟疑、犹豫。
没有。
干干净净。
像雪,像天湖。
“我们会守住雪域的大门,”图勒的首巫说,“不用木鸟。”
“会死好多人,怎么办?”
仇薄灯移开视线,低头看地面的白雪,他的睫毛又浓又密,垂下来的时候,谁也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图勒巫师将一片雪,放到他的掌心。
仇薄灯明白了他的意思:图勒相信,人死后,灵魂将落向大地,等到太阳升起,就会随雪蒸发,最终也随雪重新降落大地。
“会守住的,别怕。”
仇薄灯没有回答。
他环住图勒巫师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覆上男人薄冷的唇。
第45章 撒娇
一个很笨拙的吻。
少年凑近,生涩地把唇贴上男人的,尔后闭眼,松针般的睫毛流淌银色的月光。他学以往承受过的吻,稍稍侧首,一点一点,自又冷又锐的唇角开始,小动物一样小小舔舐,认真而又笨拙。
中原礼教没教过什么是吻。
而小少爷打一开始,就被图勒巫师拖进了最狂暴的旋涡,根本就没见过轻柔和缓的风月。
——他以为吻就得这个样子。
尽管羞涩得眼睫不住颤抖,他依旧小心翼翼地、磕磕绊绊地,又亲又含,努力让图勒巫师薄冷的唇染上血色。
只是最后一步怎么也鼓不起勇气。
他只好勾住男人脖颈。
唇与唇相贴。
紊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仇薄灯太过紧张了,紧张到没有注意,自他的唇覆上来后,年轻的图勒首巫完全怔住了——发生的事超出了他的所有预期。
图勒巫师知道,自己是残酷的、暴戾的掠夺者。
一切都是他抢来的。
他只能通过强硬的攫取、固执的占有,来向他的阿尔兰索求。哪怕如今,阿尔兰愿意承受他了,他也知道,是因为共享生命的恩情,是因为他的阿尔兰过分温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最大的奢望,不过是把这份默许维系下去。
他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会得到主动的给予。
——他甚至无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图勒巫师站在雪松底,冷月照在他孤冷俊秀的脸上,银灰的眼眸里一片茫然。他抬起的手定格在半空中,怔愣得像身处幻境。
……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啊?
仇薄灯紧张地想。
他是第一次亲人——被逼的,被亲的不算,心里七上八下的,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一昏头就亲上来了?可在图勒巫师缓慢而坚定地说“不”时,莫名的情绪就在心底滋生、蔓延、攻城掠地。
他不知道那种情绪是什么。
可他想亲这个人,这个眼睛比天空更远,比圣湖更静的男人。
回过神,也没有觉得后悔。
只是窘迫得要死——第一次亲人,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换做谁都要窘迫,更何况小少爷脸皮向来薄。难道图勒有什么风俗,只能由胡格措亲阿尔兰吗……就像中原的夫妇,向来由夫君决定?
——紧张的小少爷全然没有察觉,他无意识将自己代入了什么身份。
他心跳快得厉害,不敢睁眼,又松开也不是,不松开也不是。
……难道是亲得不好?
可他不会啊!
小少爷委屈了,愤愤咬了图勒巫师一口,等腥甜的铁锈味真的弥漫开,又有点慌了。
他松口,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会啊……我又没亲过谁……”
惊醒一般。
图勒巫师单手扣住仇薄灯的后脑勺,接上刚刚未完成的后半部分,又急又深——仿佛要证明怀中的少年不是个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
铁锈味在彼此的唇齿间弥漫。
滚烫的与柔软的。
与以往任何一次他强求来的亲吻都不同,少年勾住他的脖颈,没有逃避,没有一味地被动承受,而是磕磕绊绊地努力迎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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