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红青金靛蓝灿黄的珠子散了一地。
中原来的漂亮少爷倒在雪里。
敌鸢的撤退不仅仅因为胆怯,更因为他们误判了:
在雪原驾驶木鸢完成火鸢的几个极限动作,鸢师本人要承受恐怖的负荷。
他们以为驾驶火鸢的,是一位实力极强专修体魄的修士。然而实际上,小少爷完全是凭经验和技巧办到的。三人中,阿玛沁是体格强健的图勒女战士,许则勒长期云游饱经风霜,唯独仇薄灯是比凡人还娇气的小少爷。
最主要的冲击力却压在他身上。
细细的血线从少年的口鼻溢出,滴在衣襟上,滴在白雪上。
滴在男人的指节上。
战马打着响鼻,急急赶回的图勒勇士不安地低垂下头,他们的斗篷、弯刀满是鲜血——敌人兵分两路,这是一场筹划缜密的阴谋。他们一路杀回来,刚抵进圣雪山平原,就看见熊熊烈火,滚滚浓烟。
谁也不敢说话。
盛装的首巫大人半跪在雪地里,抱着他染血的新娘,视线落在木鸢残骸上。
噼啪。噼啪。
火舌舔着漆黑的木头,发出爆裂声。
熟悉的骨玉扳指,熟悉的风雪气息,淡淡的凉气渗透进血肉,镇压疼痛……扣在肩胛骨处的手一如既往的强硬,却冷得惊人。
他是不是生气了?
仇薄灯昏昏沉沉,模模糊糊在想。
“你……”
图勒巫师的视线终于从散落一地的火鸢残骸上移开,落到仇薄灯的脸庞。
他近乎粗鲁地擦去少年唇角的血迹,一扬手臂,猎鹰发出暴戾的啼鸣,冲天而起,追逐敌人的踪迹。
……………………
哒、哒、哒。
马蹄敲击冰河滩,发出急促的声响。
十几匹骏马疾驰着,沿预定好的路线撤退。木鸢目标庞大,又不能长途飞行,在掩护转移后,立刻被果断地抛弃掉。夜幕沉沉时,执行这场袭击的鸢师在图勒叛徒的接应下,抵达一处峡谷。
距离图勒部族已经很远了。
众人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放慢马速——雪原风实在凛冽,长时间全速赶路,就算是修士也招架不住。
一群人呵出白气,开始讨论该怎么跟主子汇报这件事,毕竟无论是虏走仇家小少爷,还是破坏万神节的都没能完成。你一言我一语间,走到了峡谷中间,忽然直觉敏锐的图勒叛徒一勒马绳。
其他人警惕起来,刀光、剑光一起晃动。
北风刮过峡谷,又厉又冷。
峡谷两侧的积雪被刮了下来,骤然间,谷中腾起白茫茫的雪尘。图勒叛徒脸色大变,他猛地抬头。
雪光照亮峡谷的尽头。
——那里立着一道深黑的身影!
图勒叛徒声嘶力竭大吼:“走——”
“快走!!!!”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调转马头,拼了命朝峡谷出口逃去,仿佛看到什么最恐怖的事物!
图勒巫师深黑氆氇宽袍,站在峡谷尽头,缓缓展开双臂。
……阿萨温徳,阿依查那,阿依西勒索。[1]
我的阿尔兰,我的生命,我的灵魂,你不要害怕。
……阿达温得,朵衣查玛,呼格泰格那儿。
如果风暴来袭,我就为你筑起高墙。
……阿达温得,莫日拉图,呼格泰格将嘎。
如果敌人来袭,我就为你拔出长枪。
阿尔兰,我的生命,我的灵魂,你不要害怕!
峡谷震动。雪峰崩塌。
千万钧重的白雪汇聚成恐怖的白色海啸,高高举起,重重砸下。
………………………………
火光熊熊,铜盆的彩绘被照得色彩无比浓烈:骑着骏马的勇士,掷出长枪,命中奔逃的兽群……热浪扭曲了空间,仇薄灯迷迷糊糊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图勒巫师的屋子里。
身上的伤全消失了。
仿佛先前脊柱将断,五脏六腑位移的剧痛是场幻觉。
仇薄灯坐起身,低头看手——干干净净。就连最后关头,木鸢凤头杆折断插进指尖的木碎也全没了。
……他做了什么?
仇薄灯记起昏迷前感受的冰凉气息,开始环顾四周。
没找到人。
反倒被缀在额前的珠链晃得眼晕。
仇薄灯索性按下困惑,坐到屋子的铜镜前,艰难地动手拆那一顶由珍珠、绿松石和玛瑙等串成的头饰……拆了没两下,仇薄灯十分有自知之明,转移了目标,开始解看起来相对简单一点的发辫。
刚解开一个,还没将编在里头的珊瑚珠褪下来,门就开了。
图勒巫师带着一身风雪进来。
他丢下一张沉黑厚实的兽皮,跨过铜盆,走向仇薄灯。
铜盆里的火焰被带得摇晃了起来,整间屋子骤然一暗。刚要起身的仇薄灯被图勒巫师半跪下来的身影笼罩——他被按在铜镜镜面上……沾着鲜血与冷意未尽的手指插进指缝,强行十指相扣。
一个吻重重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1]第19章 阿洛唱的图勒情歌。
第30章 “教训”
或许,是因为仇家总能替他扫清一切障碍,又或许,是因为几次面对死境都有惊无险。
小少爷毫无自保意识。
但今天不一样,图勒巫师的吻落在脖颈侧。
又重,又狠。
微冷的唇齿将所有锐利的、极端的情绪,尽数倾泻在少年秀美脆弱的脖颈上……仇薄灯精致的喉结剧烈滚动,明明图勒巫师蹂躏的不是咽喉,但那些已经消退的标记从皮肉里浮了出来。
灼烧他,惩罚他。
雪原的牧民拿烙铁狠狠教训羔羊的一套,非常有效。
仇薄灯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大难临头了——要知道,他刚刚可还在好奇,巫师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救的他。
压根就没把自己开木鸢时的玩命当一回事。
图勒巫师坐在仇薄灯背后,面无表情,将自己的阿尔兰直接半抱起来,牢牢固定,压制他的动作,不让他移开一点视线……仇薄灯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白皙的脸颊“噌”地烧得滚烫。
他一下就剧烈挣扎了起来。
和被抵在木屋门板上的那一夜不一样。
这一次,仇薄灯是隐约知道图勒巫师为什么生气的。
他勉强也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一点儿冒失,毕竟最后一下疼得的确够狠。而比死更难受的,莫过于万一倒霉,成了个残废……所以,对于图勒巫师的怒气,仇薄灯其实是有一些心理准备……
——尽管他绝对不会承认就是了。
只是、
只是仇薄灯绝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这么过分!!!
这真的太太太过分了!!!
以为在光天化日之下盖着斗篷亲吻就已经十足禁忌,十足僭礼的小少爷,就跟刚从冰河里捞出来,就直接被丢进滚烫油锅里的水晶虾一样——从头到脚,烧了个彻底。他死命去掰图勒巫师的手。
甚至连对骨玉扳指的抵触都短暂地克服了。
但固定在下颌角的手指又冷又硬,任由仇薄灯怎么推,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三重璎珞落到地面,金银图腾与天青石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仇薄灯终于慌了。
“……阿洛,阿洛。”
他可怜地叫了起来,乞求施惩者的怜悯。
他不知道的呀!
……仇家一直都给他安排得最好的,哪怕是小时候玩的木鸢,都会想方设法把反震削减到最小。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人用的老古董那么差劲!后面飞都飞起来了,哪里有回头的说法……
惶急之下,少年清亮的声音又委屈又亲昵。
就像被苍鹰压迫到巢穴死角后的小雏鸟,企图以撒娇的方式逃过一劫……再、再不济也要到厚厚的羽被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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