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正好(36)
姜焕把包盒子的旧报纸一撕,盒子一扔,拿出一卷画轴,再扯开丝带,长手臂展开,把画卷这麽“刷”地一抖。
那分明是上次小敷山舍正堂挂着的,谢灵映亲笔的那幅白梅图。
照小敷山隔壁古梅花观的白梅所画,梅花精魂附在其上。
图落地展开,淡淡光芒映出。光芒照亮图外的一片地方,图里伸出一只穿运动鞋的脚,一条腿,然后梅小圆戴着遮阳帽,背着学生双肩包走出来。
“祝师叔一切顺利,平安顺产,带孩子回去度假住家庭套房能打八折。”
看见旁边张望的妖怪,梅小圆还特意解释,“家师是小敷山灵映真人。”
于是“哦,哦”之声四起,妖怪们都感叹,灵映真人这是不远千里,专门派徒弟来道贺,毕竟传承源远流长,这情谊,这礼仪,这讲究!
姜焕懒得提醒,这徒弟可不是飞机高铁过来的,是中国邮政寄过来的。
梅小圆把双肩包一卸,探手摸出一叠小敷山舍民宿的传单向围观妖怪散发,“传单上有八折券,非节假日周末可用,大家可以考虑去度个假。”
姜焕扯住她学生背包的提手,“你师父就这麽几句话?”从上到下瞟她,言下之意就是,徒弟来了,话说了,礼呢?
别人就算了,师姐抠成那样,姜焕还真想让她出点血。
梅小圆被提溜起来,“就这麽几句话。”
姜焕问,“那你来干嘛。”
她看看地面,又看看店里,怀着向往,“我来旅游……看看首都天安门。”在新时代春风里萌生灵识的梅精又补上一句,“师叔,你就把我在这随便一挂,借我住两天,我不占地方。”
师姐派个徒弟祝贺兼旅游,除了中国邮政快递费,一毛不拔,无本万利。
姜焕深吸一口气,跟梅精说,“回去问问你师父,愿不愿意花几年学英语,我给她写推荐信。这脑子,不去割韭菜可惜了。”
他在酒吧待了一个小时,惧于他的积威,一众妖怪不敢提怀孕,但都探头探脑眼神飘过来。
姜焕喝了两杯酒回家,才到院门口,猛然回头。
小巷转角凭空出现两个黑西装白衬衣的青年男子,一个板着脸,鼻子有些显眼,一个颇为和善,就是脸略微长。
姜焕皱眉,“牛头马面?”
马面拱手,“恭喜恭喜,崔判遣我们来道贺。”
宣昶和崔判官关系不错,连带姜焕也是熟人。当年临时入轮回,姜焕就去找的崔判。
地府和人间联系更紧密,毕竟人和妖死了就是鬼,人间生灵最后肯定要到地府。地府触手可及,天界才遥不可及。
姜焕一边推开大门一边问,“崔判和你们阎罗最近怎麽样?”
马面跟他跨过门槛进院,“崔判挺好的,就是我们阎罗吧,这几天又在刷《少年包青天》,刷得我们哼哼个小调,张嘴都变成’头上一片青天‘。”
地府十殿,第五殿阎罗王原本是韩擒虎,《隋书》记载,他死前两日,邻居家老妪看见他家门口满是仪仗卫士,声势之大,象是帝王。老妪惊奇之下问这些人来干什麽,这些人答,“来迎接王。”转瞬就不见了。
又有人飞快跑到韩擒虎家外,说要拜见王,韩擒虎身边的人问,“什麽王?”那人说,“阎罗王。”
韩擒虎活着时自己说,“生为上柱国,死做阎罗王,斯亦足矣。”
后来韩将军不干了,去轮回了,刚好包拯阳寿将尽,他在人间颇有声望,用现在的套话说,地府也就顺应人民的意志,特招了他。只不过有了上次前车之鉴,这次学了个乖,再没大摆阵势,才没被记进史册。
姜焕道,“那你劝劝你们阎罗,别整天刷少年,我记得前几年不是还出了个和他有关的剧,叫什麽《开封府》的,换个口味呗。”
他知道牛头马面来也要见见宣昶,把这俩往里带。见到宣昶,马面又拱手,“恭喜恭喜。”取出一枚字条,“这是地藏王菩萨手书的灭定业真言,菩萨赠给崔判,崔判要我等转赠两位,聊表心意。”
宣昶道谢收下,姜焕问,“菩萨还在闭关?”
神佛和高级修行之人的闭关就象定期给系统更新升级,地藏王菩萨这回都闭了六七百年了。
听马面的回复,还得再闭下去。双方寒喧几句,牛头马面变回牛马头,马面笑道,“还是这样自在。”最后一拱手,就跳下去,虚影穿过底板,向下回地府去了。
姜焕抱起手臂,“真闲啊,连地府都通知?”
大嘴巴小喇叭的武星星和程斯思那小兔崽子都没地府的熟人,宣昶和地府更熟,自然让人联想。
宣昶笑笑没说话,姜焕切了一声,“我告诉你,我生不出来。非要我生也就给你生个屁。”
这才几天,满北京的妖怪知道了,连地府都知道了。等地藏王出关,崔判一说,我把菩萨赐的真言转赠出去,好嘛,神佛都得知道。
姜焕肚子里一团火在暗暗地烧,又不能对宣昶发火,直接拔腿往房里走,开上空调一睡解千愁。什麽烤全羊都抛到脑后,憋得心烦,气都气饱了。
第36章 七
到周五,姜焕才找宣昶去吃烤全羊。
路上经过肯德基,买了十二包薯条。
以往宣昶不喜欢垃圾食品,姜焕想吃也偷偷摸摸要徒弟孝敬。这会儿憋着气,堂而皇之开车去买,抱了满怀热腾腾薯条袋子回来,一边开车一边往薯条上洒番茄酱。好在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往嘴里薯条,没弄得方向盘上都是油盐。
宣昶一路上看了他的手好几眼,眉头微蹙,倒也没说什麽。
到了吃烤全羊的地方,薯条已经被他往嘴里倒了五袋。他扯纸巾擦手停车,抱着剩下的薯条下车,朝那院里走去,“老板,烤羊呢烤羊呢?”
这家烤羊带点农家乐的意思,烤羊炉子不够,姜焕又一次点了五只羊,现在才好了一只,剩下的还在烤。
木桌就摆在院子里,一棵大树底下,老板笑道,“您先吃着,咱们后面烤羊,随好随上。”
一只羊抬上来,剖开两扇,滋滋冒油。桌上的小盘里各种香料粉末,配上割肉的刀,电磁锅上还煮着羊汤。
大夏天的,本来吃羊肉的就少。这位客人还一开口就五只羊,一锅羊汤,一盆烤囊。
老板还以为多少人来吃呢,一看这才来两个人,嘴上不说,心里打鼓,虽然其中一个看着挺能吃,但这吃得完吗?
姜焕可不理这些,拿起刀手起刀落,就大块大块割羊肉。北方天气乾,艳阳高照,树下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却凉爽,出了汗一会儿就能吹干。
他吃着羊,一个小姑娘又拿来他要的冰啤,深绿色玻璃瓶,铁皮盖子那种。
他舔舔嘴,直接上牙咬掉瓶盖,一口下去凉气从胃里直透到天灵盖。
姜焕大吃大喝,宣昶看着这些油腻的香料味重的,没什麽胃口。
他拆了一套茶杯,就那种两块钱使用费的厚重白瓷杯碗,用农家乐的茶水冲洗。热茶潺潺,雾气氤氲,那套粗糙到他手里都有了几分美感。姜焕稍微看一眼,就眯眼多看了五秒,只觉得宣昶不紧不慢做这种事的时候,还真招人。
这一桌菜没几样宣昶会吃的,他只偶尔动一筷子凉拌菜。
姜焕风卷残云,吞下半只羊。再看宣昶,就见他微微抬头看天色。
两分锺前还是晴空万里,须叟间乌云密布。
姜焕在心里说,这肯定有事,不知道何方神圣呼风唤雨。
换了平常,他早就出去打架了。不管是谁,来者不善先揍一顿。打架他来,宣昶坐着就好。
但是现在嘛,他肚里憋着气,放开肚皮吃。眼见着天黑下来,爽快地叫,“老板,雨棚该支起来了!”
老板来送第二只烤羊,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把第一个烤盘收走,直犯嘀咕,这羊虽然扒皮了显小,一只也二三十斤肉呀。这才几分钟,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第二只羊上桌,姜焕没那麽饿,可以开始品一品。他用刀切了一大片肉,顶在刀尖上蘸香料吃,“那什麽,您不去看一看,画个符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