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正好(24)
宣昶说,“我去拿药,你至少要上药。”
姜焕咬肌抽动,低沉说,“我不要上药,至少现在不要。留下来陪我。”
在这个时候,宣昶顺着他,“好。”就在床边坐下。
姜焕不一定要抱着他,只要知道宣昶在身边,心口就能放松,再多痛苦也是能承受的。
他睡下转向床里,背对宣昶。明知是掩耳盗铃,宣昶早就知道他痛,还是不想让宣昶看见他五官扭曲面目狰狞,双手紧紧握拳,就连呼吸都控制到平稳。
宣昶不去揭穿他,就随手拿一本杂志看。姜焕听着隔几分钟翻页的声响,逐渐习惯痛苦。
身上伤口火辣辣的痛还好,他被揍过太多次。无父无母的小妖怪好欺负,他最早能掌握的那些能力,都是从他一次又一次被别的妖怪揍里学到的。
他不记得有多少次被打得象条死狗,逃命最熟练。后来逃命的次数变少,直到再也不必逃命,自己占了一片地盘。现在的痛只是旧梦重温。
真正受不了的是头痛,太多记忆冲进脑海,之前当妖怪的一千多年,轮回的十几世……无数的回忆象带倒刺的铁针刺进他的头脑,每一瞬间都象在同时经历十几世。
做凡人的姜焕以为回归原身,这一世三十多年的记忆会被抹除。
这些记忆淡化,但还存在。只是因为记起比这些记忆长几十倍的岁月,三十年里所有的感觉和情绪都被稀释冲淡了。
他的汗水一层层渗出,发间额上都汗津津的。但几十分锺後也摸清了头痛的槼律,能在一次头痛和另一次头痛之间睡上几分钟。
半睡半醒中,感觉到宣昶一次又一次用毛巾替他擦掉脸上的汗水。
到晚上,程斯思轻手轻脚敲门。
那门自动开启一点,程斯思知道是师叔祖,就闪身进去。
他手上端着个托盘,有碗有药,手指还勾着白色小喷壶。
程斯思把托盘递给宣昶,做了个口型,又站到窗前给葱葱郁郁的文竹喷了点水,这才轻松撤退。
宣昶揭开盖碗,里面是鹅黄色的蛋羹。人类修道的都经过辟谷这一阶段,后期再吃,不是方便融入人群,就是口腹之欲。
姜焕这样的妖怪辟谷不食的比例低,真有那麽一个两个,都是能拿来说一说的逸事了。
蛇自然是吃蛋的,山上没多少肉,谢灵映和程斯思也嫌做肉麻烦,就蒸碗蛋羹表现一下师姐弟情和师徒情。
姜焕闻到味道醒来,宣昶递汤匙给他。他的原身虽然不必进食,但在那铜铃化成的塔里饿了四百年,那还禁得住食物香气诱惑。
这节骨眼上也不嫌不是鸡鸭鱼肉了,大口大口吃,吃完还刮碗底朝嘴里倒。
宣昶也不劝他小心烫,把药盒打开,看向白色的药膏。
姜焕放碗,“我看见有烤肉的东西,你该问谢师姐要个刷子。”
用烤肉刷上药未免太儿戏,但伤处太多,面积太大,确实方便。
宣昶用手沾了药,“好,明天就跟她说,要她把烤肉刷的钱记在房费里。”
姜焕趴着先让他涂后背,雪白的药膏触到伤口就变成半透明,才一涂上,一阵清凉就从背后漫上。姜焕道,“凭什麽,又不是我用完就不能用了。说是伤口,好几个地方都烤熟了。”
他想想又嗤笑,“烤得还挺香,我都听到程斯思吸鼻子,指不定在馋椒盐烤蛇。”
他心心念念都是肉,不满只有蛋羹,宣昶承诺,“回北京我陪你烤肉。”
“你说的。”姜焕翻身过来让他涂胸腹之间。
宣昶说,“身上哪里最痛?”
姜焕摊开手脚,“尾巴。”
最后那道天雷一劈,蛇尾上的肉没了好大一块,深可见骨。但他变回人形,哪来的尾巴。
宣昶从他腿向下找,终于在小腿肚上找到那道缺了一块肉的伤,把剩下的药都敷上,又用绷带包扎。
姜焕这晚还在头痛,只是痛的间隔一次比一次长。
这一夜宣昶陪他睡,抱住他不让他乱动,总算让他睡了几小时。到天蒙蒙亮时,宣昶被姜焕的挣动弄醒。
意识到他醒来,姜焕不再动,“你接着睡。”
宣昶反而挥手点灯,还是那盏从电灯变成蜡烛的小灯。
他依旧肤色白淅,平静从容,姜焕却看到他眼下这几天拂不去的倦色。
姜焕抱住他,遮住透入他眼里的光,“你睡。”
宣昶被他捂着眼睛,不去抓他的手,只问,“还痛?”
姜焕咬着牙忍,“说点别的……”
他背上没一块好肉,宣昶没办法抚他的背,就轻轻按他后颈,“你先来。”
姜焕说,“我有两根。不是我现在有两根,是我想要变两根的时候就能变两根。”
他痛得厉害,要嘴上舒坦,宣昶说,“是,你可以。”
姜焕继续说,所有的话都直白不过脑子,“我要、你陪我试……找一次,让我同时进去……”
宣昶看着他答应,“好。让你试。”
姜焕反而一阵子不说话,宣昶以为他痛得受不了,伸手摸他额头,只摸到一手的汗。
“我没事……”姜焕的眉毛被汗水打湿,眼里有锋利的东西,“你干嘛什麽都答应。你到底看上谁了,是我好还是这一世的凡人好……”
宣昶吻上他干裂的嘴唇,“我说过,你一直是你。”
姜焕这才不再说话。
第24章 二十三
楼下山里,夜凉如水。谢老板把小敷山舍重新开业的消息发布出去,挨个通知工作人员回来上班,苹果手机响起金币碰撞声提示。
宣师叔给她又转了一笔钱,这回渡劫他和姜焕累的累伤的伤,还要再休养一阵子。
还是师叔上道,谢灵映淡定地收了钱,回一条,“谢谢金主师叔(泪眼)(泪眼)(泪眼)”。
程斯思一边听音乐一边哼歌,见谢灵映蓦地看他,忙不迭取下耳机,“掌门师伯?”
雷劫前程斯思问她,回来的姜焕和凡人姜焕是不是一个个体,谢灵映当时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这个师门横算竖算人加妖只有六口,谢灵映问,“易一怎麽说的?”
程斯思在竹床上盘腿坐下,手撑下巴叹了口气,“他说,魂魄一样,性格一样,现在连这一世的记忆都有。我们看来肯定是一个个体,只有他自己,会认为不是一个个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世间事多半如此,太多事只苦当事人。旁人觉得你何必,但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何必。
修道之人有许多凡人没有的办法,可寿命太长,也会经历凡人不会遇到的问题。
谢灵映露出一丁点怅然,转瞬就恢复,“罢了,反正有师叔在。只要师叔对他始终不变,他不会太为难自己。”
姜焕为不为难自己且不说,第二天起来,他还在被子里半睡半醒蹭宣昶。
身边的人呼吸沉重,身体暖热,姜焕立刻吓醒了。
宣昶体温略有些偏低,冬温夏凉,在这点上比姜焕还象蛇。
宣昶发起烧来,暗夜里姜焕也能看出他眼下带着潮红。姜焕顾不得全身伤痛,迅速爬起来。
宣昶按住他,“没事,设斩龙台累到了,一直没恢复。”那只手指节修长,肤色白淅,指甲干净,比以往无力,掌心发烫,指尖却凉。
他的眼睛半开半敛,身体不适,眼中含着水光。
他微凉的指尖就象捏在姜焕心上。
宣昶是消耗过度,每次累坏了都会断断续续发一阵烧,姜焕反握住他的手,“我去给你倒水。”
宣昶摇头,姜焕就躺在他身边守着他。
这次真是流年不利,伤的伤病的病。他忍着头痛和伤口烧灼痛,不愿打扰宣昶。挨了两个小时,总算睡过去一阵。
再次睁眼已经是大天亮,宣昶呼吸总算平稳了,潮红褪去,脸色还有些发白。姜焕放松地吐气,撑起身,越过宣昶下床。
他不弄出声音,可背上腿上都被扯痛,走几步就开始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