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正好(26)
易一那一世像芸芸众生娶妻生子,妻子死后才入道修仙。
此后数百年里,易一时不时关注他在凡间留下的后代。干隆时他的后人被牵涉入文本狱,易一出手救了他们一族。
明明是血脉之亲,却见面不相识。后代跪倒一地叫他“神仙恩公”,五十多岁鬓发杂乱的那个求他留下名姓尊号。
易一伸出去搀扶的手又落下,只说,“我姓易。”
他的后代原本姓蒋,逃过一劫,本来就要隐姓埋名,干脆随了神仙恩公的姓氏。
等到二零一几年,他又一次去看自己的后人,恰巧遇到自己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小孙女命悬一线。他不能逆天救命,只能从此附在她身上,完成她的遗愿。
姜焕了然,又看向程斯思,“那你的身分?”
程斯思叹气,“具体的不多说,简明版是两千年初我变了个小孩,被警察叔叔当成被拐卖的孩子解救。找不到爹妈,就被我现在的爸妈领养了。”
姜焕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易一,再看看程斯思,“就是说,你们一个借舍,一个变小孩哄人。”
程斯思嘀咕,“掌门师伯都靠直播挣钱了,您还指望什麽。也不是所有人都象师叔祖,衣冠塚里大把古董可卖……”
姜焕知道宣昶是寿阳王以后,倒也猜到他卖的古董都是自己的东西,没想到这麽一说,居然是衣冠塚里的陪葬。
姜焕踱向宣昶,拿他面前的水喝。咕嘟咕嘟灌下去,趁他坐着,居高临下凑到他耳边,“看不出来呀,您寿阳王殿下疯起来连自己的陪葬都挖。”
宣昶不气不恼,澄清一句,“我的陪葬品只交易过两次,我出手的主要是后来朝代的藏品。”
谢灵映冷冷地扫了一眼,宣昶宗室贵胄,从来不委屈自己,哪怕一个杯子一个碗都要用最好的。两千年过去,他每朝每代用过的东西可不就都值老鼻子钱了。
她就是一门心思傻修炼,觉得什麽都是身外物,吃清风饮甘露。等到现代科技进入修道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才意识到钱的重要性,苹果kindle衣服护肤品水电气,哪样不要用钱买?
这天下午程斯思有航班先回北京,他这个假休得太久,再休下去铁饭碗都要丢了。
他拖着行李箱上顺风车走人,姜焕后脚就拉着宣昶回loft。
他把宣昶往床上推,自己扑上去。
隔着T恤,摸得到他身上的厚痂,宣昶扶住他的腰,免得他崩裂伤口,姜焕的吻就铺天盖地压下来。
在小敷山舍这阵子他们就没做过全套,姜焕抓住宣昶的手就要他摸。
姜焕觉得自己有恋手癖,只恋宣昶的手,被他摸得眯眼,“万幸你有古董卖,否则岂不是要到天桥下面摆个摊算命?”
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成了整个师门最能凭实力赚钱的一个,毕竟是前投行精英。
宣昶说,“你就这麽盼我落难?”
姜焕“哈”地一声,“那是……本来我还能包养你,现在要被你包养了。”
宣昶从善如流,“那就换你来养我。”
姜焕贴近他的手,死死抱住他的腰,把他嵌进自己怀里。
“……好好表现,可以考虑……”
再过两天,姜焕和宣昶也要回北京。
程斯思上次来,除开给姜焕送骨灰,顺便把他尸体身上的身分证给他。
这天早上谢灵映见到姜焕,就见他坐在椅子上,中指夹着那张身分证转来转去磕小桌面,他的脸已经变成身分证上的姜焕。
两张脸轮廓气质差别不大,但毕竟有差别。
谢灵映道,“想通了?”
“没什麽通不通,”姜焕说,“就这样吧。”
凡人姜焕是他无法剥除的一部分,他分不清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可无论一个人两个人,每一个自己对宣昶的渴求都是一样的。这样就够了。
谢灵映轻松地说,“你们一路顺利。”
认识太久,大家的寿命漫长,一年如同一瞬。下一个瞬间会再相聚,自然可以省略一切依依惜别的姿态。
姜焕突然想起,叫她,“师姐,你那个徒弟到哪去了,怎麽我们来第一晚露了一面就不见了?”
那天晚上姜焕还没恢复本体,只是个魂魄,辨不出小圆的真身。
这对师姐弟在大堂里,谢灵映从kindle抬头,指一下墙,“她怕天雷,我叫她别出来。”
朝她手指处看去,墙上挂一副画。墨色勾线,白粉点染,淡黄的蕊。着墨疏淡,笔意高古。旁边提着字,“丙戌年古梅花观白梅”。
古梅花观就是金盖山纯阳宫,全真教龙门派的江南总坛,以南朝陆修静为开山祖师,至今一千五百年。
陆修静世称简寂先生,这位简寂先生和谢掌门差不多同代人,金盖山又离小敷山不远,直到现在两派还有来往。
观中有一株一百多年的白梅,二零零六年也就是丙戌年,被台风连根拔起,新闻报导过,观中道士死马当作活马,将它重新种下,白梅奇迹般起死回生。
原来梅小圆真是梅。谢灵映那年去古梅花观访友,救活了白梅,又让她寄居在一副画卷中,带到小敷山来助她修炼,几年後成了精,收入门下。
姜焕道,“早说呀。下次来给她带点花肥营养土。”朝谢灵映挥手,正式再见了。
第26章 二十五
走出小敷山舍,阳光照下,宣昶站在堂外看他,面孔是凡人姜焕的面孔,浓重的眉眼淡了些许,唇线清淅。
姜焕遮了遮光,刹那间瞳仁变成凶残的竖瞳,习惯光线又变回去。
姜焕走到他面前,咧嘴笑,“这张脸怎麽样?”
宣昶说,“很好。”
这张脸是那个凡人,姜焕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有几分是蛇妖,几分是那个凡人。索性再顶着这一世凡人的脸过个几十年,心里的结解开再用回蛇妖的真面目。
他一把扯住宣昶的手,“走吧走吧。”抱着骨灰罐文竹,毫不留恋大步下山。
先去萧山机场,再飞北京。到达近下午五点,到家刚好吃晚饭。
姜焕嚷了两周要吃肉,真回到京城外卖发达,倒不提这个了,靠在厨房门口看宣昶煮面。
熟悉的白雾氤氲,香气缓缓溢出。平常嫌宣昶煮的挂面清汤寡水,可非要吃上一口才觉得到家了。
姜焕大口吃完,把文竹摆窗台上,和宣昶去院子里乘凉。没多久微信和敲门声一起来,“师父,师叔祖,欢迎回来欢迎回来!”
程斯思左右手各一袋烤串,“啤酒易一带。”晶亮的眼睛看看桌上的面碗,循着味道进厨房,揭开雪平锅锅盖,舀起那一点点汤底分析,“菌菇汤,师叔祖就是讲究……黑松露啊……”
程斯思在那啧啧叹息,都是加班文化,都是无良体制,否则他要是能早半小时来,八成能分上一杯羹。
门外一阵铃儿叮当响,姜焕开门,易一踩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在门口按车铃。
这辈子一个细腰长腿的警花,也不说警牌摩托,就踩辆小破单车。
破单车后座上还坐了个年轻男人,穿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跟底层保险销售似的。怀里抱着超市购物袋,深绿玻璃的啤酒瓶子露出来。
那保险销售下车,抱着袋子就走向宣昶,“宣老师好久不见!”又笑容可鞠跟姜焕打招呼,“这就是姜老师吧?”
姜焕这辈子还没被人用“老师”这种叫法,眼前这人虽然社会了点,可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味,虽然被稀释过多次,还是令妖怪本能忌惮。
“你是?”
保险经纪和他握手,“叫我小张,小张就好,小张竭诚为你们服务。”
他姓张,姜焕问,“龙虎山张家,小张天师?”
小张挥手,“可不敢,我虽然姓张,但这个姓跟的我妈,没资格当天师。我就在国家宗教事务局混个差事。”
别人不知道,在场的人和妖怪都知道,道教五大门,唯独龙虎山只传亲族,有八传八不传,迄今为止公认的张天师传承已经六十三代。第六十三代去了台湾,传承就还裹着两岸之争,六十四代六十五代好几家自封天师,争得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