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寝殿就在眼前,晏辞已经能看到门口那两盏长明灯中跳动的火光来。
而就在这时,走在他身前的钟香师忽然顿住了。
晏辞见他停下,于是也跟着停下,就见钟香师面上泛起一丝不自然。
晏辞面上带着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那人紧抿着唇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晏辞,然而刚刚往前走了半步,忽然他的肚子里发出很大的一串响声。
那声音过于洪亮,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虽然夜色下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从他压抑着微不可闻的痛苦声里,晏辞也能想象到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模样。
晏辞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安静等待着,片刻后只见钟香师果然用力咬了咬牙,将手里的香盘递到晏辞手上。
晏辞面上更加疑惑地看向他,他不大好意思道:“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我很快就回来。”
晏辞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轻声提醒:“可是马上就到换香的时辰了,耽误了时辰恐怕不妥吧。”
那香师一脸纠结,终于在“误了时辰”和“殿前失仪”两者间考虑了一番,然后咬了咬牙:“你先把这些送进去,记住进去以后什么哪里都不要看,头也不能抬。”
他反复叮嘱道:“换了香就出来,明白吗?”
晏辞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点了点头,那香师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似乎无法忍受腹中的翻江倒海,急急匆匆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晏辞接过那香盘,等到对方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他迅速抬脚朝着三皇子的寝殿走去。
寝殿门口的侍卫看了他一眼,见到他腰间挂着的腰牌,于是让他进去了。
晏辞迈过门口的门槛,轻轻吸了一口气,来了东宫快一个月了,他终于有机会进到这里。
第242章
此时殿里灯火辉煌,即使是在夏季闷热的晚上,这宫殿里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甫一进门,晏辞便感觉到一阵舒适的凉意自四面八方而来。
他本是在后面的香房和人挤着一动不动捣了一天的香,此时浑身酸痛,在外面走了半天,夏日燥热的空气几乎将他裹住他的全身。
而此时这宫殿中传来的凉意对于他们这些忍受了一天炎热的人来说,简直就如同在四十度的天气走了一天后甫一踏入空调开得正盛的房间。
可随着这凉意,晏辞又在空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令他不太喜欢的味道。
空气中浅浅弥漫着的,是中药的味道。
若非他早些时候用晚饭时,偷偷在钟香师的饭菜里下了巴豆,害得他不得不去解决问题,自己也没有单独进殿的机会。
晏辞低下头端着那香盘快步进殿中,眼前的宫殿便如电视里装潢的那般富丽堂皇,脚下踩着厚厚的柔软的精致刺绣的锦毯。
宫殿两侧摆放的,掺有大蛤油脂的蜡烛卷在五色纹饰中,立在金色的烛台上,香气芬芳浓烈,余烟袅袅,飘然直上。
一个宫女正站在殿门口,似乎已经站了有一会了,这时见到穿着宫服的晏辞有些责备地说了一句:“今日怎么迟了些?殿下头疾又发作了,赶紧进去把安神香点上。”
晏辞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低声道了一句是,接着在她身旁的一个宫女的带领下快速朝旁边放着香炉的案几走去,那香案布置在一架屏风的另一侧,一对外表鎏金的狻猊形状的香兽正安然置于香案上,相对而立。
这种东西内里空心,只需要将香品置于其腹中点燃,自有香烟从兽口中溢出,看起来就像是神兽吐烟,分外有趣。
晏辞跟着宫女走过去,娴熟地跪在香案前,小心地将香炉盖子打开。
那宫女显然没见过他,这时站在一边细细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面生:“你是新来的?今晚是钟香师值夜吧,他怎么没来?”
“之前的钟香师今日身子不适,所以特地命奴前来换香。”
那宫女点了点头,眉宇间隐有忧愁,又开口问道:“殿下最近身子又不好了,每晚必须闻着香味才能睡着,以前的安神香殿下闻着没什么作用,先前让香房研制的安神香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晏辞从云清那里听说,这三殿下自幼患有头疾,随着年龄增长,他这病越发严重,御医来了一批又一批,药开了一遍又一遍,可惜就是不见好,每当头疾发作的时候便难以入睡,只有点上安神香才勉强入睡。
而随着病情越发严重,普通的安神香已经缓和不了,随意安神香的浓度越来越大,香药局不得不让香师一批又一批研制安神香,可惜一直都没有显著效果。
晏辞顿了一下道:“新的香还在制,想来这两日就能送过来了。”
那宫女于是没再说什么,晏辞用余光看到她还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换香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他感受到袖口里藏着的一把香粉,正是昨日他花了一整夜调制出来的安神香。
他得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面前香盘里的香粉换成袖子里那包自己调制的才行。
正在这时那边忽然传来声音,那宫女闻声转身过去。
晏辞动作放慢,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从那些宫人们有些焦虑的“快去请太医”的声音中,他推测似乎是里面那位小殿下又病了的缘故,
晏辞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将袖子里一袋装在丝绸包里的香粉倒入鎏金狻猊的腹中,他伸手燃起香品,接着将香炉的盖子重新盖上,从地上站起身。
那宫女回来正好见他站起来,晏辞拿起空了的香盘朝殿外走去,而正当他快要走到殿门口时,忽然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前面的是一个宦官,领着后面一个穿着宫里御医打扮的年轻男人进来。
晏辞与其擦肩而过,只闻道一股久居药材中沾染的药香,他匆匆往外走,隐约听到那宦官的声音传来:“孙太医,三殿下今晚本来好好的,可不知怎么的又...”
晏辞脚步微顿。
孙?
他隐约记起林朝鹤昔时与他说宫里有一个姓孙的太医,有妙手回春之能,可能是天底下唯一能救治苏合的人。
但他来不及多想,此时他前脚已经踏出宫门,于是便低头快步离开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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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他回了后殿的香房,已经开始拿起香杵打算将明日的香粉也捣了,钟香师方才一脸菜色从外面慢慢走进来。
要说今晚他这般窘况也是拜自己所赐,于是晏辞抬起头一脸关切地问道:“钟香师身子好些了吗?”
钟香师依旧用手揉着肚子,郁闷道:“别提了,也不知吃了什么坏了肚子...你去把安神香换好了没有,没遇到什么事吧?”
晏辞摇了摇头。
钟香师呼出一口气:“那就好,你是新来的,做事一定要谨慎一些,不然自己什么时候坏了规矩都不知道,死得不明不白就不好了。”
他拿了一张椅子在晏辞旁边坐下,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捣着香:“你算是新来的这批香师中资质不错的,我见宋香官对你也是青眼有加,你莫要对现在做的这些杂事不满,以后熬出头就好了。”
晏辞正埋头捣香,闻言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抬起头:“宋香官?对我?青眼有加?”
那宋挽风明明每次看见自己和夏圆都是一副完全瞧不起的模样,自从他们两个进了少阳殿就被他用各种脏活累活压得从早忙到晚,中间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就这还青眼有加?
听出晏辞语气中深深的怀疑,钟香师笑道:“你别看宋香官对你和你一起那个小伙子态度不好,其实他若是真的厌恶看不上你,是一句话都不会与你多说的。”
“可宋香官若真的青睐我,为何我几次请他将我调去制香阁,他都不肯?”
钟香师道:“他不让你进制香阁并非看不上你,认为你不够格。”
“恰恰相反,他是为了不让你死的太快。”
这会轮到晏辞愣住了,于是虚心请教道:“这句话何解?”
钟香师叹了口气:“你可知,少阳殿的香师一向是最紧缺的,香药局的香师大部分都不愿意来少阳殿,因为啊,这少阳殿的香师可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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