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把目光转向另一处,那间小院离正房最远,面积也最小,但收拾得相当干净,还和杜昙昼的院落一样,种了不少在冬季都会盛开的花。
莫迟想,那里应该是乔沅的住处。
莫迟不再犹豫,几个纵身,踩着国舅府的屋檐,悄无声息地来到乔沅的房顶。
揭开瓦片前,莫迟特意听了听下方的动静,没听到水声,说明乔沅不是在洗澡,又听得她与侍女的说话声,应该也还没有换过寝衣躺下。
莫迟便放心地打开了瓦片。
乔沅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坐在圆桌旁,手里拿着一套妃白相间的衣裙。
即便让对女子服饰一无所知的莫迟来看,也瞧得出这套衣服的绣制之精致。
衣裙的布料在幽微的烛火下,都能闪出如湖水般的粼粼波光。
胸口、大袖和下摆都绣着繁复的莲花花纹,就连妃红色的披帛布都是流光溢彩。
桌上摆着一个木盒,乔沅手里的衣裙就是从盒子里取出来的,盒子四周雕刻着流水纹,是辛良遥送给她和乔从露的姐妹的礼物。
乔沅抚摸着裙身,脸上露出一点细微的笑意,莫迟只见过她几面,从没看过她笑。她总是低眉垂目,一副恭顺隐忍的表情,眉宇间还带着隐隐的清愁。
美则美矣,却少了些灵动神色,像是漂亮的偶人。
可她今日一笑,让她那张丰姿冶丽的面容,仿佛从美人图上活过来似的,明媚动人,令人心神荡漾。
就连从小服侍她长大的侍女,都在旁边道:“沅娘还是笑起来好看。”
沅娘立刻收起笑容,有些紧张地问:“我笑了么?”
“笑笑怎么了?您也是国舅府正儿八经的大小姐,老爷夫人又都对您十分疼爱,沅娘何须如此谨慎?”
乔沅低低道:“疼爱吗……我也没见过别人家是什么模样,也许作为庶女,爹娘已经对我足够疼爱了吧,只是……”
她摇了摇头,又看向手中的裙子:“无妨,就算爹娘不把我放在心中,我也还有……罢了,没什么,歇息吧。”
侍女却道:“这里还有一盒点心,沅娘不尝尝吗?这可是玉堂楼的点心,平常想买都要大排长龙呢!”
乔沅打趣她:“我看是你想吃吧。”
侍女嘿嘿一笑。
乔沅打开盒盖,拈出一块点心,递给侍女。
侍女自是欢天喜地地接过,莫迟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盒中其余的糕点上。
昨日他就听街上的小孩们讲,玉堂楼是馥州城最贵的酒家,不仅酒好,做菜也是一绝,不过价格昂贵,只有官员和富商才吃得起。
玉堂楼的老板不希望自家的食物只有富贵人家才吃得起,所以在酒楼旁另设了间铺面,专门卖玉堂楼的厨房做出来的点心。
价格实惠公道,出品也毫不偷工减料。
每天,点心铺外都排满了人,就只有乔家二公子娶亲那天,队伍短了一些。
每日最多卖到中午,玉堂楼的糕点就会尽售一空,再想吃,也要等到第二日了。
此刻也是酉时二刻,天早就黑了,都到了该睡觉的时辰。
可那餐盒里玉堂楼的点心,还在不断冒着热气,明显是刚出炉不久,就到了乔沅手上。
国舅治家严格,每日酉时准时关闭府门,除非遇上天大的急事,否则谁也不准出门。
二刻钟前府门就落了锁,乔沅这盒热气腾腾的点心,是谁给她送来?又是从哪里送进乔府的?
乔沅也拿起糕点吃了一枚,而后便让侍女端来热水准备洗漱了。
莫迟合上瓦片,在屋顶上站直了身体。
乔府还有哪扇门没有锁么?
乔沅的小院在国舅府最北面,小院北边的墙就紧挨着乔府北面的围墙。
莫迟跳到围墙上,朝外看去。
“嗯?”看向某个方向时,他的动作不觉一滞:“那里是……?”
几个时辰前,中午时分。
馥州府内,伍铖中年丧子,心痛自不必说,几番哭晕过去。
冉遥不忍见其如此伤心,忙派人去找来了郎中。
郎中给伍铖扎了针,不管用;熬了药,灌也灌不进去。
正当他和冉遥都一筹莫展时,杜昙昼在伍铖脖后用力一捏,伍铖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好了。”杜昙昼拍拍手:“这下没有几个时辰,他不会醒来了。”
冉遥松了口气。
让衙役把郎中送走后,冉刺史想起摆在面前的案情,又头疼起来,叹气道:“杜侍郎,依你所见,眼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啊?”
冉遥派人全城搜查了一上午,既没有寻到时方砚,也没听说有谁在昨夜曾见过伍睿杰。
目前,朝廷命官时方砚失踪,只留下遗书和官府,鱼符却不见踪影。
从他失踪的地方打捞起一具无名尸,本以为就是投湖自尽的时大人,没承想死的人不仅不是他,还是京中富商伍铖之子伍睿杰。
一个晚上,馥州城就出了两件命案,难怪冉遥愁眉苦脸,忧心如焚。
他皱巴着一张苦瓜脸,期待又求助地看向杜昙昼:“现在好了,不仅要去查时方砚的失踪,还要调查伍睿杰的死因。这二月廿五是吉日,是国舅府大喜的日子,可对我这个老头子来说,却是个天大的坏日子!”
“冉大人。”杜昙昼平平稳稳地叫他。
冉遥陡然提起精神,难道是杜昙昼发现了什么线索?不愧是断案如神的临台侍郎,就是慧眼如——
“你今年才四十有五,离老头子还差很远呢。”杜昙昼说。
“……”冉遥:“……哦,是吗?”
我多大年纪了还用你说,我自己不知道吗?!
杜昙昼思索片刻,问:“伍铖家除了他们父子,还有什么亲眷?”
冉遥缓了缓颜色,道:“除了伍睿杰,伍铖还有一子一女,此外他的夫人和老母亲也都在。伍铖一家是馥州本地商人,家大业大,他小儿子很有出息,目前家业都是他操持。伍睿杰是大儿子,没听说有很大的本事,但也没有什么恶名,就是个寻常公子哥。”
杜昙昼立刻追问:“也就是说,伍睿杰应该没有仇家?”
冉遥摇了摇头,解释说:“馥州地处江南,这里的人大多为人和善,不多计较,做事也温和有度,而且不是忙着读书考功名,就是一门心思钻进钱眼里,每天想着赚钱。我在馥州为官多年,极少听说仇杀之事,若伍睿杰真得罪了什么人,我也觉得不会是仇家所为。”
他对杜昙昼笑了笑:“毕竟有那个杀人的工夫,还不如去多看两页书,或者多赚两文钱呢。”
杜昙昼点点头:“多谢冉大人解惑,各地风俗不同,馥州确是民风平和。”
冉遥似乎想到了什么,连连表示赞同,又说:“缙京也许还好,你看缙京北边的涉州人,待人接物就生硬多了,比如我们那位冷尚——冷宰辅,哪怕是对陛下,也成天没个好脸色。”
杜昙昼心道,涉州还算好的了,你还没见过再往北的毓州人吧?个个都是莫迟、曾遂和胡利那样的铁汉,杵在地上就像寒冰打造的冷铁,就算离得八丈远,也能被他们身上的寒气割伤。
区区一个冷容,压根不算什么,跟那几个夜不收比起来,都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
也就是杜昙昼这个不怕冷的,和杜琢那个傻的,才会觉得毓州人莫迟好接近吧。
“……杜大人。”见杜昙昼久久不出声,冉遥忙问:“杜大人,可是想到什么线索了?”
杜昙昼站起身:“想是想不出线索的,你看好伍铖,我要到他府里去一趟。”
伍铖的府邸就在馥州城内。
伍睿杰失踪的这几天,老祖母揪心得睡不着觉,很快就病倒了,伍夫人就和小儿子一起在家中照顾她。
杜昙昼登门时,家中亲眷俱在,一个也不差。
杜昙昼担心老夫人受不了噩耗,也怕提前走漏了风声,没有提到伍睿杰的死讯,只说是冉遥派来,调查伍公子行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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