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昙昼又看向洞开的窗户:“后来也许是听到了窗外异常的响动,他壮着胆子抽出刀,慢慢走到窗边查看,随即就被埋伏在外的凶手一刀毙命。”
“大人。”仵作用一块浆洗过的麻布,将地上的某样物事包起来,呈给杜昙昼:“这是卑职在墙角发现的。”
杜昙昼凝眸望去,只见被布包起来的,是一团丝状的东西。
杜昙昼凑近一闻,嗅到一股浓郁的烟丝气味:“是烟丝,象胥官抽烟袋吗?”
“这……没听他夫人提过,下官也没在他家中找到烟管烟袋等物,应当是不抽的。”京兆府尹答道。
“难道是凶手留下的?”杜昙昼拈起一小撮烟丝,在指尖轻轻一搓,烟丝并没有断裂,也没有散为灰烬,应当尚未燃烧过。
京兆府尹在一旁试探地问:“大人,象胥官的死法和候古非常类似,您觉得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同一凶手所为?”
院中突然传来男子清亮的声音,杜昙昼循声望去,见到终雪松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到杜昙昼,终雪松停下脚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下官见过侍郎大人。”
杜昙昼转身面对他站定:“无须多礼,本官近日忙于公务,无暇他顾,不知状元郎在何处任职?”
终雪松一拱手:“回大人的话,下官现任鸿胪寺主簿,日后与大人同在官场行走、为陛下效力,下官行事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大人直言指出,下官定不胜感激。”
终雪松一番话说完,杜昙昼没什么反应,倒是京兆府尹不由得一愣,旋即飞快地扫了杜昙昼一眼。
按照过往的习惯,新科状元一般都会被吏部分派进翰林院或者国子监任职,可终雪松却进入鸿胪寺任职。
明面上看是吏部的安排,实际上人人都瞧得出来,这是鸿胪寺卿终延,为了巩固自身的势力,才将终雪松安插进鸿胪寺。
按照终延一贯的谨慎作风来说,他不会做出这么明显的举动。
毕竟把亲侄子安排到自己手底下做官,任谁都会觉得他行事太过嚣张,连最起码的避嫌都不愿意做了。
但京兆府尹在官海沉浮多年,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终延此举的意图。
——他就是要借这个行为,告诉朝中众人,终家的势力仍旧强大,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世家就能动摇的。
终延处事向来低调,这次却故意摆出这么高的姿态,想来只能是因为终延认为,终家的地位受到了冲击。
而现如今的朝堂上,能让终延如临大敌的对象……
府尹暗想,除了他身边这位临台侍郎,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偷偷看了杜昙昼第二眼。
杜昙昼面不改色,对待终雪松的态度算得上和颜悦色:“终主簿一早赶来,想必是为了象胥官之事吧。”
“大人说的是。”终雪松朝身边的侍卫一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跟上,然后大步走到杜昙昼身前:“下官今早一到鸿胪寺,就听说了象胥官被杀的消息,他既是鸿胪寺的官员,下官自然要前来协助大人断案。”
只要杜昙昼想,他能说出无数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终雪松排除在调查之外。
但杜昙昼没有这么做。
他曾经看过终雪松会试的答卷,也亲眼见到了他在殿试时的表现。
终雪松聪慧非常,得到状元之位实至名归,更重要的是,他是所有参与殿试的考生中,极少数的擅长刑律的人。
无论是会试时的策问,还是殿试时的对答,终雪松在刑律一科上的作答都十分出色。
回绝的话已到嘴边,杜昙昼却改了主意,他停顿片刻,问终雪松:“你刚才说,你怀疑杀害象胥官和候古的是同一个人?你看过候古的案卷?”
终雪松本以为会遭到杜昙昼的拒绝,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种说辞,无论哪一种,他都觉得天衣无缝,一定能说服杜侍郎答应他协助调查。
没想到最后哪一种都没用上。
听到杜昙昼的问题,终雪松眼睛都亮了,他疾步迈上台阶,走到杜昙昼面前,脸上的激动与欣喜难以掩饰:
“不瞒大人说,下官接到吏部命令,任职鸿胪寺主簿当天,就去向少卿询问过候古案的调查情况。少卿所知不多,只告诉下官说候古是被人一刀毙命,凶手极可能是为了寻仇而来。”
杜昙昼点点头:“继续。”
终雪松又说:“刚才下官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听到了大人对象胥官之死的分析,感觉与候古案极为类似,再加上两名死者都是乌今人,所以才斗胆有此猜测。”
杜昙昼淡淡扫他一眼:“你倒是聪明。”
终雪松略显赧然:“下官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担心大人不愿意让下官参与此案,所以才想着在外面多听一会儿,还望大人恕罪。”
杜昙昼侧了侧身,让出位置:“那就请终主簿入内细看,或许你能有与本官不同的看法。”
终雪松精神一振,正要撩开衣摆迈进门去,就听后面一众侍卫急急上前几步,阻拦道:“公子不可!死者不详,怎能随意靠近?!”
终雪松回身急道:“都说了我现在是朝廷命官,是出来办案的!你们不要再跟着我!回去跟我爹说,缙京城安全得很!我一个七品小官不需要什么护卫!”
“可是——”
终雪松沉下脸,那张还带着年轻人稚气的面容上,居然露出了些许威严之色:“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现在就给我回去!”
几名侍卫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好冲他一抱拳,一齐离去了。
侍卫走后,终雪松立刻向杜昙昼解释:“抱歉大人!那几名护卫都是家父安排的,下官实在推拒不得,以后定不会让他们再跟着下官了!”
杜昙昼略一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
终雪松叹了口气,再一次撩开衣摆,经过杜昙昼身侧,走到了象胥官的尸体旁边。
这应该是终雪松第一次见到命案现场的尸身,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害怕或者迟疑。
他先是站在一旁,将象胥官的尸体从头看到尾,随后蹲下身来,两指搭在尸首脖子上的伤口两侧,用力往两边掰开,检查伤处的形状和深度。
他的动作虽然有些生涩,但都非常准确,一看平日就下了功夫读书的。
片刻后,他直起腰,抬头望向杜昙昼,似乎有话想说,又怕自己说错。
杜昙昼:“但说无妨。”
终雪松咽了咽唾沫,做出了人生中第一次对于死者伤情的判断:“象胥官喉间的伤口,深可见骨,长约两寸,没入喉头约半寸。伤处内部较窄而外部更宽,应当是单刃的刀所致,而且……”
杜昙昼问他:“而且什么?”
终雪松有点为难,眉头微蹙,来回搓了搓手指:“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从小对番邦习俗很感兴趣,不仅看了许多介绍焉弥和乌今的书册,还自学了一点简单的两国语言,所以……”
“你只管说。”
终雪松清了清嗓子:“所以,下官认为,不管真凶身份究竟为何,至少在杀死象胥官时,他使用的更像是焉弥人惯用的刀法。”
杜昙昼脑中的弦猛地一动:“何出此言?”
终雪松让杜昙昼看象胥官的伤口:“大人请看,此处刀伤左右的深度几乎一模一样,说明凶手出刀时并没有起势,也没有采用任何有招式的刀法,他出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对方。”
京兆府尹忍不住问:“这有何奇怪之处么?凶手出刀不就是为了杀死对方?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终雪松摇了摇头:“我们中原人,无论是学剑还是学刀,都要从最基础的招法开始学起,虽然剑招和刀法五花八门,但总归有规律可循。可焉弥人却不同,他们不讲究任何循规蹈矩的招式,只求能杀死敌人,所以他们用刀时往往直劈直砍,而且讲究一招制敌,每次出手都直取对方致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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