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昙昼用力咳了几嗓子,喉咙里那股酸呛的涩意勉强有了一点缓解。
他蹭了蹭脸上的灰,抬手凑到莫迟脸侧,用拇指抹掉他脸上残留的泪水。
“能见到你这个夜不收流眼泪……咳咳!也算没白被炸这一回。”他声音干哑,满头飞灰,却还顾得上和莫迟开玩笑。
莫迟看他一眼:“能见到侍郎大人如此狼狈的模样,我也算不虚此行了。”
杜昙昼低低一笑,手顺放到莫迟后脑,将他按向自己。
“地上有火药,岔路里有人。”他贴到莫迟耳侧,轻声说道:“这矿洞是个陷阱。”
莫迟的手慢慢滑向腰间的刀。
这柄杜昙昼送他的长刀,曾经遗失在匪寨,后来被冉遥带着官兵捡了回来。
“大人就算要帮我掸灰,也不用离我这么近吧。”莫迟平淡地说:“要是这矿洞里还有别人,万一被他看见了,以后传出些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刚才发生爆炸的岔路内,忽然传来一丝隐秘的响动,那动静很轻很轻,却被莫迟敏锐地捕捉到了。
杜昙昼还保持着那个和他紧紧偎依的姿势,双唇在莫迟耳廓上短促地一亲,立刻引来怀中人警告性地一瞪。
杜昙昼轻笑道:“莫大人与本官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怎么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
同样的地方再次传来窸窣的声响。
虽然知道杜昙昼是为了将躲在暗处的人引出来,才故意这么说的,但莫迟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一句话:谁脱你衣服了?!
杜昙昼拉起莫迟的手,放到自己领口,低笑着说:“大人要是不满意,本官此时此地就可以脱给大人看——”
岔路内猛地传来“咔啦”一声响,有人踩到了地上凌乱的石块。
莫迟腰间的刀瞬间被他扔了出去,泛着冷光的刀锋裹挟着杀意直取那人而去。
锵——
刀身没入山壁超过一寸,正好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杜昙昼站起身,对着那人冷冷说道:“辛公子,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那人脚步一顿,似乎在黑暗中无奈地笑了一下,慢慢从岔路中走了出来。
现出身形后,最先映入二人眼帘的,果然是辛良遥那副俊逸风流的面容。
辛良遥脸上还带着礼貌的微笑,他温和地问:“杜大人什么时候猜到是我的?”
杜昙昼眼神冷厉:“刚才。”
爆炸刚发生时,马夫载着乔沅已经赶到川县境内,彼时马车距离铁矿也不过十里左右的路途。
夜半时分,官道上漆黑一片,除了她和马夫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正当马匹疾驰往前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类似雷声的轰鸣,紧接着地面也有了轻微的震动。
乔沅立刻掀起车帘,问马夫:“刚才的动静你感觉到了么?!”
“感觉到了!”马夫说:“像是什么地方在打雷,又好像是鼓声!”
乔沅急急追问:“是不是矿山那边传来的?”
“好像是!小的曾经驾车带老爷去过,好像就是那个方向!”
乔沅心头一抖,声音都在发颤:“会不会是铁矿又塌方了?!”
“这……小的也不清楚!”
“快!再快些!”
“驾!”马夫挥下马鞭,驱策着马匹加速往矿洞疾行。
没用多长时间,川县铁矿的洞口就出现在眼前。
夜色中什么都看不真切,乔沅眯起眼睛望过去,洞外的平地上好像拴着一匹马,兴许就是辛良遥的马。
不等马车停稳,乔沅就跳下了车,大步跑到那匹孤零零的马旁边,抓过马鞍定睛一看,上面果然刻了一个“辛”字。
“是辛良遥!他真的在里面!”
乔沅拔腿就要往洞里冲,马夫急急将她拦下:“小姐不可!矿洞危险无比,里头又黑又暗,不是你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那就陪我去!”乔沅反手抓住他:“你跟我进去把辛良遥找出来!”
“这……?!”
马夫望着黑漆漆的洞口,想到刚才的轰鸣声,一时不敢往前迈步。
乔沅挣脱他的手,把他往后一推:“那你就先回府!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等我把辛良遥找出来,让他送我回去!你走吧,能送我到这里已经很感谢了,我不会怪你的!”
说完,不等马夫再次开口阻拦,转身就冲进了矿洞。
望着乔沅消失在洞内的背影,马夫简直欲哭无泪。
那个黑咕隆咚的矿洞,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进去的,本想留在洞外等乔沅出来,可越等越害怕。
漆黑幽深的密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诡异的响动,风好像从东西南北四面都能吹过来,嶙峋的树枝如鬼手般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地摇曳。
马夫实在是觉得瘆得慌,他犹豫再三,还是回到了马车上。
回头看了几眼黑黢黢的洞口,马夫心一横,拨转马头离开了铁矿。
矿洞最深处,辛良遥靠着山壁,背后就是通往副道的岔路,如不是有莫迟的刀插在岩壁上,他随时都能从副道逃走。
可他却没有停留在原地,反而迈步走了过来。
“站住。”莫迟喝止住他:“不要以为我没有刀就杀不了你。”
辛良遥一哂,反手拔下插在山壁上的长刀,往前走了几步,将刀随手扔给了莫迟:“我没想要逃走,莫大人无需如此戒备。”
莫迟捡起刀横于身前,锋利的目光紧紧钉在他身上。
辛良遥毫不在意,反而摆出一副好学的表情,耐心地问杜昙昼:“不知杜大人如何猜到是我的?”
杜昙昼反问他:“从我去了你的镖局开始,后面所有我们找到的线索,都是你有意为之的,对吗?”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杜昙昼实在想不通,冉遥明明已经带人细细搜过一遍匪寨了,连当初他和莫迟不慎跌落的那个尖刀阵都搜过了。
回来后还说,杜昙昼那把佩剑掉在尖刀丛里,实在取不出来了。
怎么时方砚第二次带人去查,就能从地牢下方的暗层里找出一满箱的铁矿石,箱子上还刻着辛良遥镖局的字样。
只要冷静下来认真一想,就能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箱子分明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就是为了将他的调查重心转移到川县铁矿。
起初杜昙昼觉得“镖局箱子”这个线索实在太过刻意,他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在陷害辛良遥。
可方才,当他见到地上的硫磺和火药时,在爆炸发生的那个电光石火的时刻,当他扑倒了莫迟以后,他忽然回想起一个细节。
当时辛良遥带着他们进匪寨时,全程都很顺利,没有触发任何伤人的机关,反而相当顺畅地进入了地牢。
可当辛良遥确认了乔沅的安全,并将她从地牢里带出来后,机关就开始持续不断地被触发。
而更重要的是,即便是在被水匪抓于网中之时,辛良遥也没有一次呼唤过他带去的、等候在匪寨外随时准备驰援的镖师。
这说明辛良遥对寨内的情况相当了解,而且还非常笃定,在匪寨内他不会遇到危险。
能拿到辛家镖局押货用的木箱,能知道匪寨地牢下方隐秘的暗层,还能近距离接触到铁矿。
整个馥州城符合这三点的,只有辛良遥一人。
再结合匪首的供词,杜昙昼几乎可以笃定,辛良遥就是背后帮助水匪修建匪寨的人。
从那个时刻起,杜昙昼还明白了一件事,一路将他引来矿山的,也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馥州富商。
听完杜昙昼的分析,辛良遥钦佩道:“不愧是临台侍郎,大人的判断毫无瑕疵。那匪首的供词也没有任何虚假,我的确就是五年前帮助他们兴建匪寨的人,也是我让他们去抢的乔和昶的官船。”
他顿了顿,又说:“矿石也是我提供的,我借着为乔和昶押送铁矿为由,暗中将拿到手的矿石藏起一部分,再把其余的和碎石块混合后,才运送到码头上。我以这种方式,这些年也搞到手了不少铁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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