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发斑白的宰相向处邪朱闻恭敬行礼:“大人,辛良遥不辞万里赶回王都,不如叫他上前问话。”
“不必了。”处邪朱闻回答得很快。
宰相心中替辛良遥一喜,难道朱闻大人念在他劳苦功高,不会责罚他?
处邪朱闻面无表情,幽幽开口:“带下去,当街处死。”
他声量不大,却足够让偌大宫殿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他的命令了。
殿外的侍卫立刻涌进来,按住了辛良遥。
宰相大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央求道:“大人!辛良遥为我焉弥输送了多年盐铁!今日之过只是无心之失,请大人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多谢朱闻大人的恩典。”辛良遥保持在跪伏在地的姿势,朗声平静道:“臣自知罪当万死,不敢分辩,大人对辛良一族的恩情,臣只能来世再报了。”
处邪朱闻收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手中的卷轴上。
宰相惊惧交加,满腹为辛良遥求情的话,却不敢再说。
辛良遥挣脱身后的侍卫,再次向处邪朱闻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墨玉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多谢大人留臣全尸,臣与大人就此拜别了!”
说完,他站起身,无需侍卫的押送,转头向殿外大步走去。
宰相痛心不已,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低垂着头,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生怕被处邪朱闻从自己脸上看出真实的情绪。
辛良遥下去以后,侍卫官还垂手站在原地没走。
处邪朱闻冷冷问:“还有何事?”
“大人,扶引还跪在旁边听候发落呢。”
扶引是往返于馥州和焉弥两地、负责联络辛良遥的官员,辛良遥身份暴露逃出大承后,他自知难逃追责,不等处邪朱闻宣他,老早就跪在大殿角落,等候摄政王的处置。
处邪朱闻漫不经心瞥他一眼,冷淡道:“杀了。”
侍卫左右一架,将他往外拖去,扶引挣扎着高声疾呼:“大人!大人饶命!臣家中有老有小!要是没了臣,只剩下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大人饶命!”
处邪朱闻眉心一皱,宰相当即厉声道:“还不把他嘴堵起来!别扰了大人清净!”
侍卫抓起扶引衣摆,攥成团就要往他嘴里塞。
扶引眼珠子一转,突然撕心裂肺地喊道:“大人!臣此去接应辛良遥,在馥州见到乌石兰了!”
处邪朱闻倏然抬眼,渗着冷冽杀意的目光紧紧锁定住扶引的眼睛。
宰相立马道:“让他说!”
侍卫松开他的胳膊,扶引连跪带爬跪行到处邪朱闻近前,磕头道:“想必大人已经知晓,辛良遥此番暴露都是乌石兰从中作梗的缘故!臣此去接辛良遥回朝,在川县矿山就见到了他!”
处邪朱闻不发一言,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扶引身上移开。
无需言语,扶引都能察觉到他如刀锋般的眼神。
“大人!”扶引急促地喘着气,慌乱道:“乌石兰身边一直跟着那个叫杜昙昼的大承官员!那时他好像被辛良遥所伤,臣以为他必死无疑,所以、所以才没有对他下手!臣没能替大人分忧,还请大人恕罪!”
处邪朱闻终于出声了,他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冰冷的嗓音在扶引紧绷的神经上来回拉锯:“就凭你和辛良遥,还想杀他?”
“是、是。”扶引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能顺着他的话应承道:“是臣愚钝了!臣自不量力!哪敢与大人的侍卫长相提并论!”
处邪朱闻没有说话,大殿陷入令人窒息的静寂,扶引紧张得不敢呼吸,连宰相的心都在胸腔里急速跳动。
片刻后,这位喜怒不定的摄政王突然问:“乌石兰看起来如何?”
看起来如何?扶引的脑子飞速转动,字斟句酌地说:“他……他身量瘦削,穿着大承人的衣服不太合身,看起来有些松垮。他被辛良遥伤了几处,浑身是血,但眼神仍旧十分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处邪朱闻没什么表情,只平淡道:“感谢他吧,他让你留了一条性命。”
宰辅一怔,扶引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处邪朱闻对扶引失去了兴趣,他低头看着卷轴,漫不经心地下令:“砍了他的右手,让他留在王都做事吧。”
扶引从必死的绝境中捡回了一条命,把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的宽恕之恩,臣日后必定以死相——”
处邪朱闻不耐地闭了闭眼,宰相一挥手:“闭嘴!拖下去!”
扶引被拖走后,处邪朱闻把看过好几遍的卷轴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上面写的是焉弥一年所需的盐铁数量。
焉弥铁矿和盐井极度匮乏,辛良遥这条线一断,国内当即会陷入缺盐缺铁的困境。
宰相在旁边弓着背候了一会儿,见处邪朱闻还在看同样的内容,想了想,对他说道:“大人,大承的盐铁是送不过来了,可我们周围不只有大承一个国家,乌今国的使者早就到王都了,您看……”
乌今是位于大承和焉弥之间的一个小国,国家不大,但每年也能出产大量的铁矿和盐。
见处邪朱闻神色未变,宰相壮胆继续说:“若是能与乌今国结盟,想来缺乏盐铁的困局就能迎刃而解了。”
处邪朱闻凝神沉思须臾,把卷轴往桌案上一扔:“将乌今人召来。”
“是!”
刺目的耀阳下,侍卫官走出大殿,宣布摄政王的召见。
在焉弥王都等候数日的乌今使臣,终于接到了来自宫中的旨意,急匆匆钻进马车,向处邪朱闻的宫殿赶来。
当天中午,扶引被砍下了右手,而辛良遥于王都最热闹的街市上,被行刑官处死。
临死前,他唯一带在身上的只有一块手帕,手帕的四角绣了流水纹,某个角落里,还绣着一个小小的“沅”字。
替他敛尸的辛良家人不认识大承文字,他们只是按照辛良遥的遗愿,将手帕与他葬在一起。
这些焉弥人不会知道,这个陌生的中原文字,代表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五日后,顺马河岸。
杜昙昼刚从官船上下来,就被等在码头的翊卫围了上来。
“杜大人,圣上有旨,请您随卑职速速入宫。”
杜昙昼偏头看了莫迟一眼,莫迟还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微微勾着肩膀,落后在他几步之后。
杜昙昼收回目光,对翊卫说:“知道了。”
骑上翊卫带来的马,杜昙昼对杜琢道:“我进宫面圣,你带着莫迟先回府吧。”
杜琢说了声“是”,莫迟抬头看了看他,表情还有点疲倦。
杜昙昼挥下马鞭,与翊卫一同赶往皇宫。
褚琮在川泽殿召见了他。
杜昙昼一见到皇帝的面,就拱手跪下:“臣未能尽早识破辛良遥的诡计,又未能及时将他捉拿归案,属臣办事不力,还请陛下降罪。”
褚琮没有责怪他,只道:“馥州的局面不是一时一日能够酿成的,最该负责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其余赏罚定论,自有钦差替朕决断。杜卿此番能为朕查清真相,本是功劳一件,何罪之有?”
杜昙昼却不起身:“馥州的动荡定为陛下添了许多忧愁,臣见您这几日都清减了,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褚琮眼下一片乌青,人也瘦了不少,脸上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色。
听完杜昙昼的话,年轻的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辛良遥不除,我大承的盐铁就被他源源不断地送往焉弥。可辛良遥一除,焉弥缺了盐铁,那处邪朱闻不知又会想出什么手段来。朕最担心的,其实是今年的秋天。”
焉弥冬季寒冷漫长,食物资源等本就短缺,平民过冬十分艰难。
处邪氏屡屡帅兵进犯大承,很多时候是为了侵占中原肥沃的土地和丰富的物产。
如今又少了大量盐铁,为了弥补缺失的矿产,也为了平安渡过冬日,焉弥人也许会在冬天来临前对大承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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