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伯伯,您是天下最好最好的父亲。您不会让莫扬哥哥难受的,对不对?”
爨衡何尝不知道儿子的心思?
可他一生从未认输,受人欺侮定当十倍偿还,这才将明月月山庄做成如此江湖地位。而今家人遭此迫害,当家的说算了便算了?
不是爨老庄主的风格。
即便爨莫扬再来,若提此要求,爨衡也要给上儿子一脚,骂句窝囊。
现在,爨衡看着万遗,看着这个儿子最疼爱的少年,简直不可置信:“小宝,你到底向着谁?”
万遗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噙着满满的泪花:“若无莫扬哥哥相助,晚辈断无法重振万字行,怎会向着外人?
“崇圣寺在前,佛祖体察万物。今日我万遗对佛祖起誓!我的所作所为若有一分不是为了莫扬哥哥,死后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爨衡重重一顿,豁地看向山门,再看向金不戮。
金不戮扬着带着血的小脸,神情中满是豁出去一切的诚恳与坦然。
爨莫扬最疼的人,爨莫扬最爱的人,乃至不在场的爨莫扬……一张张年轻的脸在爨衡眼前闪过。
有亮光微微地闪烁,是爨衡千钧之力的手,握着刀轻轻颤抖。
刀不会撒谎。
刀身反射火光闪烁,昭显山一般的恨意在动摇。
万遗全看见了,轻轻地将那握刀的沧桑大手握住:“爨伯伯,晚辈已在和朋友一起重建明月山庄了,是阿辽哥哥牵头的。”
此事爨衡听年轻管家们说过。他漠然地站立,没有答复。
万遗又道:“我参与绘图了,画的是莫扬哥哥所住的朗秀峰。以前我也曾住在那里,莫扬哥哥给我买过一套水晶球,我们总在旁边的假山角一起玩。”
爨衡调转目光,等着万遗说下去。
万遗轻声回忆:“出发前晚辈便将那假山画好了,只是对莫扬哥哥的卧房没有把握。请爨伯伯帮晚辈瞧一瞧,看一看。看看莫扬哥哥的卧房画得对不对,好不好?”
儿子的卧房终成压倒泰山的最后一根小草。
冷面千夫所指也不曾皱眉的爨衡突然摇晃了目光,转身去看师父。目光犹疑,犹如身陷迷途。
性枯慈悲道:“万事因未开始而开始,因已结束而结束。空了,刑罚已经开始,你若觉得复仇并未结束,仍可继续行刑。不必理会旁人所言。”
忽而,他睁大了双眼,洞悉千年的眸光直直看进爨衡眼里:“但若心意坚定,你又何必向回看来?”
爨衡眸光大震,轻轻地后退了一小步。
这一瞬,很空寂。
山风轻轻地吹。月亮已要落下。此时是黎明前最黑也最冷的一刻。
寺前火把红光摇曳,将这世界照得如同在地狱又如同在极乐,呈现着一种不真实的光彩。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爨衡,看着跳动的火光,不敢发出一丝扰乱决策的声响。
爨衡看向金不戮那脏乎乎却坦然的蜜色小脸,突然觉得一切很遥远,又很亲切。
他想到自己的儿子曾对着这张脸皱眉或大笑,心疼或释然,感到一种恍惚的不真实。
再看师父性枯,再看金不戮和温旻,再看万遗,再看火光……满腔复杂汹涌的奔流难以抑制,化作仰天长啸。
四周树叶沙沙摇动,苍山响起遥远的回音。
扑拉拉,远处的山中惊起一群鸟,哀鸣着向更远处飞逃。
破天连绵的啸声之中,围观众人无不心口发闷,武功不强的人开始胸口发甜,已有被呼啸震伤的趋势。
刘小佛痛苦地捂住腹部,封骆赶忙护住她的两耳和孕肚,将她迅速带离。
万遗强行鼓足内力抵御,却还是被震得摇摇晃晃。
温旻被刺穿了肋骨和锁骨,一时间无法调取内息,受不起如此震荡,只觉心头突突地跳,一口血呕了出来。 金不戮赶忙扑捧住他的脸,按住他的两耳护着。
一直在侧的性哀也抽出一只手掌抵住温旻的后心,用真气相护。
这一切的一切,尽被爨衡瞧在眼里。他如一个王者目光逡巡,保护温旻的金不戮,内力不够强劲的小宝,东倒西歪的众生,弱小的禽兽……
长啸骤然收声,爨衡一声大吼如若霹雳:
“滚!”
单手将刀向地上一掼。
广场地面皆大青石铺就,坚硬而整齐,宛如金刚捍卫。爨衡这一掼竟能将刀全部插进大石中,如若筷子插进嫩豆腐。
众人莫不为爨老庄主之惊人内力而震撼,他却已经转身走了。
火光熠熠跳动,映照刀柄成暗哑的流光。也映在了金不戮的脸上。
金不戮捧着温旻的脸,望着那道远去的伟岸背影。
爨衡对身后的一切全然不理,目光毫无旁视。泰山一般巍峨的身体回转,阔步走进寺里。
第460章 444. 遗宝
“杀金大会”最终以一人未杀而结束。
众英雄、敌对者、单纯看热闹的人,乃至维摩宗的大部分弟子都纷纷离开。
崇圣寺后遥远的山林之内,有两个人也一直默默关注着这一切。饶是维摩宗几千人封锁,他们却未被发现。
尘埃落定之时,这两人也松了口气。其中那个独臂的狠狠抹了把汗,眼圈全红了:“旻儿这回受了大罪了……”
他哽了哽,又有稍稍宽慰:“爨大哥终是手下留情,不然我真的要冲上去替他们两个孩子了。”
戴幅巾大帽的那个,神色比他稍冷静些,眼底也有劫后余生之感,更有些共鸣的感慨:“这种事,别人是替不了的,亲自受过这一遭是必然。否则他们就算得了全天下的敬重,却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这两个神秘之人眼中皆是感慨,相视一笑里更有种亲见开花结果的欣慰。再一起看看崇圣寺,便相互扶持着隐入无边的密林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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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被僧人们小心地移进寺内医治,休养之处正是金不戮同性枯大师下棋的那间小僧舍,安静清幽,一起进来的人不多。
他已极虚弱却不肯合眼,拉着金不戮还调笑呢:“好一个难忘的中秋。”
转回头看向刘小佛和封骆,满是感激:“小佛姐姐、封大哥,二位之恩没齿难忘。小弟当常常自省,方对得起今日的一切。”
木范婕要专心医治,不给他再乱动乱磨叽,强行按着塞了两颗止痛丸子,温旻安然睡去。
刘小佛以有孕之身前来,全程极其坚强镇定。终于等到兄弟被救下,泪默默地看了片刻,决定走了。临别时朝金不戮温柔道:“不戮贤弟,这次重生乃是向佛祖求来的,二位好生珍惜吧。”
朝昏睡的温旻又一看,再无赘言,由丈夫护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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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爨衡进入寺中便和性枯大师在禅房内长谈,一出来竟已完成剃度,眉目神态完全地出尘,此后正式遁入空门,称作空了师父。
今日正是八月十六,爨小姐忌辰。
五位老管家皆要追随空了师父左右,也想拜入寺中,被空了劝阻。他们便做为在家居士于崇圣寺周边安身,再不出世。
岩氏兄弟与白祈折回南宁州,参与明月山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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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遗说到做到,要尊莫扬哥哥的父亲为自己的父亲,便立刻像个乖巧的孩子陪伴空了师父左右。若非空了阻止,还要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当日,他拉着空了师父的手好好聊了许久。后续经常来寺探望,每年还会定期在崇圣寺中住上一阵,同空了师父论禅,讲讲自己遇见的事,真的如一个机灵可爱的乖乖孩儿了。
空了师父以僧人身份接待,在武功和世情上指点一二,助万小爷成为绝世英豪。此乃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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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遗是永昌侯,负有国使之命去影竺国,刚走个开头又折回来,当然不能久留。他陪空了师父聊过一阵便要再出发,临走前同金不戮道别。
性枯专门安排了禅房供他们兄弟详谈。金不戮再三感谢,又像个磨叽的亲哥哥也似,把那天冷穿衣天热喝凉茶、南洋湿气重、路上记得勤拜妈祖娘娘的海边民俗给万遗灌了一遍。万遗笑他啰啰嗦嗦像个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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