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戮抚着拐杖凝神,又将目光落在梅尘断剑上。
本次去杭州,他本想着将梅尘断剑移至孤山。可孤山派尚未重建,零落的门派再摆一把断剑,未免太过凄凉。
最终还是选择直接离开,什么都没有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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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独自北上,先借道去韶岭山隘给吕剑吾扫墓,发现坟茔竟然有打扫痕迹。
吕剑吾一直隐姓埋名,朋友不多,肯来为他扫墓的是谁?
难道是……师父?!
惊喜之余金不戮四下找人询问,都不得答案。他怀着一丝喜悦、期冀,又有很多的愧疚、复杂,祭拜了吕剑吾,请虎伯保佑师父和莫扬哥平安之后,特意取道向永安去。
永安西部的凤凰岭,昔日的孤山派方黠扮成三升道渔舟道长曾栖身在此,也殉身在此。
方黠殉身后,首级交给了当时的平安治卿萧梧岐。后经顾白暗中运作,将首级和尸体合一,运回孤山下葬。
那时金不戮因金家堡一战几近全瘫,并未参与全程。今日既然路过,再不能匆匆掠过,特意专程去凤凰岭凭吊。
凤凰岭高大壮阔,沟壑纵横。纵然当日鏖战艰辛,所有遗迹在这广袤山脉中却已全部湮灭。
一个人在其中陨落了,如同一片树叶飘落。
金不戮想起曾经的一幕幕,更加怀念师父。
他又想起方黠:师叔和阿鹰该在天上团圆了吧?
师父……若给虎伯扫墓的乃是师父,他会每年来凤凰岭看看师叔的陨落之处么?
师父那般欣赏莫扬哥,一定会惦记他。莫扬哥也是神仙潇洒,不知道他们碰见过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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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岭所辖在永安下的千回镇。凭吊、离开凤凰岭后,金不戮到千回镇里买素粉充饥,见到个中年书生拜访沿街商家。
独自吃粉无聊,他便随意观察那书生。只见那书生穿一身普通的青布大褂,并无特别。身后却跟着两个人,全都眼露精光、腰边挂刀。那刀乃是全国统一的官府形制。
再看沿街商家对书生的恭敬态度,这位显然不是个普通书生——他是个便服慰民的官员,身后伴随他的两人自然是两名护卫了。
勤劳爱民的官员总令金不戮想到封皓秦和萧梧岐,他不免多关注了些。细细听去,百姓们都叫那官员“陈大人”。
陈大人与百姓交谈时态度尊重,还时不时扬眉而笑,颇具风趣。金不戮心中更加暗赞,想看看他的模样。
少许等待之后,陈大人抬起了头。容貌并不能算好,一副鲶鱼般的八字须,一双小小的绿豆眼,这副长相甚至有些滑稽。但他双目炯炯,一看便是个聪明之人。
陈大人的脸正对上金不戮,让他整个人都怔住了——那张脸,金不戮见过。
那模样,那胡须,不正是当年给温旻和他算过八字的算命先生么!
之前在邺京,温旻佯装被骆承铭打下山谷,后被金不戮所扮的“白丁”所救。两人乔庄回小五台山,在路上碰见个算命摊子。温旻闲得无聊,把自己和金不戮的生辰八字拿给那算命先生,要人家算算两人缘分。
金不戮清楚记得,算命先生给他二人批的是——
“沧海明月珠有泪,千帆过尽暗香来”。
那算命先生说,温、金二人若皆为男子,当历经考验,最后终会笑傲江湖、携手为香。
那情景金不戮记得太清楚了,直若就在眼前。更记得算命先生点透温旻就要“红鸾星动”。他正是被那么一激,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才从南海跑去跟温旻袒露心迹。至此两人生死相许,缠绵难分。
若无那位算命先生,一切当然不会改写,但这位先生在温、金两人情缘中所扮演的角色着实令人难忘。是以,金不戮当然记得他,更记得他的脸,还记得那算命先生当日正在看一本《律法纲要》,准备考官。
看现在这样子,算命先生是考上了。还来千回镇当了地方上的父母官,成了“陈大人”。
若在地方做得好,说不定他过几年便能回京进刑部。
算命先生——陈大人,一旦成了大人,就连气质都不同了。
当时的算命先生为了赚钱糊口,逢人便叫大爷,为了小小的银元宝好生开心。现在的陈大人俨然一个好官的姿态,和百姓侃侃而谈,何其风趣潇洒。
金不戮盯着陈大人,不禁想:我和小旻就是你说的“沧海明月珠有泪,千帆过尽暗香来”?
之前我们吵架算是“有泪”……什么时候可以算作“暗香”重来?
陈大人正好回眸,撞上了一对直勾勾的目光。
当年金不戮易容成了白丁,陈大人当然不知道他本来面貌。但陈大人是个聪明人,一见金不戮非凡之姿,再看他背后宝剑,并不为他的目光直率而愠恼,反而颔首问好:“这位大侠。”
金不戮突然想和他多说两句,拱手道:“在下靳辽。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陈大人一听他是外地口音,笑道:“靳大侠好。在下陈砚峡,是本地抚镇。”
当今四海分为州郡府镇四级,一镇的长官叫做抚镇。
这位陈砚峡便是千回镇的抚镇了。
忆及前尘后事,金不戮心思百转,一开口有些失控,话都说不下去了:“……陈大人……”
陈砚峡看这位“靳大侠”如此激动,问他细节却不说,便将他邀到府上。
抚镇住处就在镇衙后院,简朴的一进小院子,得陈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金不戮随陈砚峡来到府中,坐在陈大人的书房里。情绪稍安,捧着茶杯静静地坐着。
陈砚峡温和地问:“靳大侠何以到千回镇?”
金不戮道:“在下要去杭州,途径此地,去吊唁了一位故去的长辈。方才失礼,请陈大人海涵。”
陈砚峡轻轻“哦——”了一声,表达了同情之意,却并不探人私隐,只道:“天色已晚,靳大侠若不嫌弃便在寒舍休息一宿吧?”
金不戮望着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见还有一本测命的书在呢,便问:“陈大人可会解八字?”
陈砚峡看看自己的书,又看看金不戮:“靳大侠以前可见过砚峡?”
金不戮深深望着他:“人海茫茫,说不准。”
陈砚峡笑了:“实不相瞒,求得功名之前砚峡无以养家,曾做过占卜,现在还偶尔自己玩一下。若靳大侠不嫌砚峡雕虫小技,我们便解个闷子。”
金不戮攥了毛笔在手中,却不知该让陈砚峡算点什么。本能地,已将自己和温旻的八字写出来了。
陈砚峡算过的八字多如牛毛,早不记得当年曾找自己算命的温旻等二人了。他一看金不戮写了对八字,只当全新的:“靳大侠,有一事我们可要说好,雕虫小技只为怡情解闷,不能当真。”
金不戮一凛:“怎么,这两人不好?”
陈砚峡长笑:“哪里,还不知靳大侠要算什么呢。”
“……就算他们的关系把。”
“敢问这二位是男是女。”
“两个男子。”
陈砚峡认真看算起来,绿豆眼也圆了,八字胡一抖一抖。掐指默想半天,最后竟然肃了神色:“靳大侠,人生并无坦途,谁知云卷云舒之前也曾有风暴海浪?”
金不戮简直要疑心他认得自己了:“请大人指点迷津。”
陈砚峡爽快笑了两声:“小小伎俩,哪敢对别人指指点点?这两位男子正在风浪之中。不过无需担心,只要他们携手坚持便能等到风平浪止、千帆过尽的那一天。”
金不戮一惊:“千帆过尽?”
陈砚峡点头:“沧海明月珠有泪,千帆过尽暗香来——这两位最终是要携手共进的。不是血亲,终成亲人。”
金不戮全然怔在那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砚峡根本没有认出他,却说出了同多年前一模一样的判词。若非瞎蒙,只能用神奇来描述了。
他脑中空白,呆呆地转动:难道一切早在冥冥中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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