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问我?!我倒是要问你,今天探子说萧梧岐见了你后就进了宫,给我那侄子皇帝出了什么‘兄代弟过’的法子,令龙颜大悦。是不是你要替沈知行受刑?!”
简易遥已明白谢邕来此作何。暗运罗手素心经的内力一震,不必动手,谢邕自然被震出三步。
却是轻轻的,柔柔的,毫无冒犯。
他转过身体笑道:“是么,龙颜大悦?”
谢邕看着他,似看珍爱的画卷被人泼了脏墨,仿佛将要接受黥刑的是他自己。
“你自己建议的对不对?让他们在你脸上刺字?!”
简易遥的笑里并无所谓:“皇帝年轻气盛,想找个人出气。若不满足他,只怕维摩宗上下皆难逃一劫。我身为一宗之主,挺身而出自是应当。”
“所以你就让别人在你脸上刺字?!你以后怎么见人?怎么跟你的下属说话?!你是堂堂的宗主!”
“宗主身担重任,更应能屈能伸。”
“所以你就让他们在你脸上刺字?!”谢邕反反复复,过不去“刺字”这道坎。
简易遥反过来安慰他:“刺字有什么,敷点粉不就盖住了。”
“可你心里的口子呢?敷粉就能盖住了?!”
这句话终于将简易遥敲得一怔,眼神有片刻慌乱。
谢邕自嘲地笑了:“人就是这般可怜。你这般为你师弟,他也不知道,却要为了别人去犯事……我也一样。”
简易遥不想让他继续发疯。劝道:“王爷早些回去吧。京中危险。”
“谢烨弘才是有危险!谢家的河山都是我在拱卫,本王不信我这叔叔说句话谢烨弘还不听了!”谢邕单刀直入得过于明显,让简易遥也不免吃惊。
他还不解气,抬手便要去拉门:“本王这就进宫,以叔叔身份要谢烨弘住手!”
简易遥没强阻他,只缓缓道:“只怕王爷进宫事情更糟。”
这便是他从没求过谢邕来解决沈知行一事的原因。
谢邕同维摩宗交好本已是皇帝所大忌。让他去御前求情,适得其反。
现在他还私自入京,还要进宫去行强谏,简直是一时气话。
但谢邕除了来看一看,来说两句气话,还能做什么?
他自己也很明白。
他泄了气,近乎颓丧。宛如看着一片挚爱的瑰丽花圃被风摧折,自己虽用尽办法,却还是无能为力。
过了许久,谢邕的眼神终于恢复冷静,也恢复了以往的气度。沉沉道了句:“看过你便好。我要告辞了。”
简易遥按住门,小声道:“会有弟子从后门送王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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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谢烨弘远在皇城之内。接到探子密报,眼神一跳:“谢邕进京?!带了多少人马,可有行军异动?!”
大内密探跪在暗影之中:“谢邕只一人入京,骑马而来,不曾带一兵一马。现在又从惠阳门离开了。”
皇帝思忖片刻:“菊坞客栈可有异动?”
探子回:“简易遥下榻菊坞客栈。但是未见谢邕出入。”
皇帝蹙眉沉思片刻,又问:“简易遥是否改了主意。”
探子回:“未曾听说。”
皇帝修长的眉又舒展了,重新坐回龙椅,缓声道:“好。”
手中却捏紧了谢邕进京的密报,攥成一团棱角分明的棘球。
第240章 236. 冰刀化春水
谢邕离开菊坞客栈,是温旻护送的。
他进来时只遇见温旻一人,离开时也是温旻独自来送。帮他先把路探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谢邕骑马而去。
他是马上出身的王爷,行动极其利落,身姿潇洒如惊鸿。
策马奔出很远,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而后便融入黑暗中。如一只孤独的苍鹰消失在天边。
明明离得那么远的,但温旻似一下就看清了他的目光。那目光似穿越了黑夜,穿越了永恒的孤寂,要将菊坞看透。却又怎样都看不透。
突然之间,温旻好生想念阿辽。
金不戮知道简易遥也下榻菊坞,进了邺京城便同他们分开。连菊坞的门都没进,先带着雪球回悦来乡去了。
温旻一想到他,再想想简师父独身一人。便如置身冰火之间,一时柔情满满,一时又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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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来到简易遥的房间。
简易遥正在喝茶。神情依旧冷淡而默然。但眼底眸光一晃,冷意渐融,早没了往日的犀利。
以往的他,犀利冷意是一柄刺骨的刀,血肉之躯断然无法抵挡。
今日他眼中的冷意却只是将要化开的冻河,万般心绪只靠表面一丝薄冰维系。任意小小波澜,随时都能打破他的平静,留下一地千疮百孔。
温旻轻轻走过去坐在他膝下,握住他的一只手。
简易遥另一只手摸摸温旻的头顶,露出些平常少见的亲和:“夜深了。还不去做点年轻人的事,陪着我个孤家寡人干什么。”
温旻和金不戮同去小五台山又一路随简易遥南下,没少耳鬓厮磨。纵然温旻是个能藏事的性格,但哪里能瞒得住他冰雪通透的简师父。
他和金不戮大清早作别,现在还没见上一面呢。简易遥当然知道他挠心挠肺地想人家了。
温旻一赧,也没掩饰:“嗯,阿辽一个人待着,徒儿的确不太放心。”
经过这许多事,简易遥很少再阻温旻同金不戮在一起了。
今天,他甚至有半分戏谑:“你可以翻窗子偷偷藏进他的房间。待他进门,吓他一跳。”
温旻一听,简师父知道幽云王是自己放进来的。赶紧道:“简师父,王爷他……”
“我知道,幽云王不准你通报他来了。我不怪你。”
“不是的!若只是不准通报,徒儿就算拼了命,还想不到个法子知会简师父了?只是,听幽云王爷说……简师父要替师父去受刑?!”
简易遥蓦地看住他:“旻儿,你自小懂事,知道有些话不用说明的。”
简大宗主何其高傲,面容琉璃般无暇。执掌维摩宗十多载,手下一众徒子徒孙里偷偷仰慕他的有不少,但连个亵渎的念头都不敢有。
如今,他这样一张冰雪通透的脸上,竟然要刺字了。
温旻无法想象。
可这件事,放眼天下却又无人能够替代。
假设是温旻请求代师父受刑,只怕皇帝正眼看都不会给他一个。
他只觉一股无能为力的难受,豁然想起金家堡之战后简师父说过的话。
“若想护住滔天的人物,需得有滔天的手段,还得配上滔天的身份。”
他攥紧了简易遥的手:“我这就去告诉师父!告诉他您都为他做过了什么!”
简易遥“嗯?”了一声。
温旻噤声却不甘心。
简易遥道:“我知道,以你的聪敏一定不会明说,你会巧妙地让别人说。或让你师父自己‘听’见。总之有一万种法子让你师父突然发现他的宗主师兄做了如此巨大牺牲。好让他难过,让他一辈子愧疚。”
“简师父,徒儿……”
“若我年轻时,定然也会像你一样。甚至将自己弄得更惨,好让你师父心疼一辈子。可现在想想,有什么用?”
温旻想到自己小时候曾无数次在金不戮面前装病、装伤,还装过瞎,搞得金不戮极其紧张,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但是,若金不戮铁石心肠,就算温旻真的死在他面前又能怎么样呢?
即便耍心机,也要耍给对的人啊。
可师父……真的一点都不疼简师父?
不可能的!
简易遥看出温旻心思澎湃,顺顺他的头发:“不必委屈了。我已交代萧梧岐,让顾白这阵子没法到你师父面前嚼是非。你去盯着吕剑吾便是。”
温旻眼神一动,刚想说话。简易遥又道:“你想说你一定要活捉他,用他来威胁顾白,让孤山派的人远离你师父,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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