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旻一向最早起床,从来都第一个叫自己吃饭。怎么今日还在睡?
他郁闷吃着馄饨,决定吃完去敲敲房门。词都准备好了——维摩宗开派严谨,三更睡,五更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更何况今次前来还有要事在身,到了温柔江南也不能懒散。
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人叫自己师兄。
温旻和一个少年并肩而立。背后还站着个凶悍的大汉,捧着大大小小满怀的锦盒。
金家少堡主陪着温旻来探望维摩宗众弟子了。
礼物大大小小带了一堆,就在虎伯强健的臂弯里。是些精致点心、肉脯干果,还有盐渍蜜饯。真是很懂寒夜孤单,唯有美食不会辜负远途。
外加一些小风车小娟人之类的玩具,专门送给木范婕。
师弟小妹们欢聚一堂。小七买糖归来,在游一方和温旻应允之后,把礼物塞了满嘴。木范婕听见金不戮来了,抱着“香香光光膏”,臭臭地展示了一番。塞着让不戮哥哥带走。
温旻在一旁挑眉:“大伙儿不要客气。这些小食,有不合胃口的尽管明说,重买便是。”
很是大言不惭,好像请客的不是金不戮,倒是他拿了维摩宗的出行款项挥霍一样。
金不戮瞥他一眼:“若碰见不喜欢的,自然是温少侠挑的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温旻居然没回嘴,笑着拿起一块牛舌酥。
游一方心里却蓦地一沉,一颗心已经不在这里了。方正面容上,差点出了汗。
笨拙地试探了一下:“金少堡主也来参加姑苏论道的么?”
“不敢当,叫我不戮就好。之前在小五台山承蒙沈叔叔和诸位师兄照顾,匆忙一别不曾道谢。既然有了姑苏之约,我便借此机会来看看大家。我腿脚不便,喜欢凡事提前,来得早了些。没想昨天居然在街上碰到温旻,邀他一起说话。太久不见,说了一宿——原来大家也这么早就来了。”
小七在游一方斜后方啃蜜饯,听了后很是复杂地看了旻师兄一眼。
温旻正吹着茶,头也没抬。
游一方这才明白为何师弟彻夜未归,问:“爨少庄主可还好?”
金不戮摇摇头:“我同莫扬哥分开后便没再有他消息。毕竟……他家中有事。对了,今次只有一方师兄你们四位来了么?”
游一方一愣。
当然不是。
宗内派出的先探弟子可不止他们这几人。
维摩宗第一次介入姑苏论道的讲武试艺小坛,此行又关乎沈知行心中牵挂的梅尘断剑,志在必得。大宗主好生重视,层层部署。就连游一方的亲传师父耿长老也没少叮嘱。
他们四名小弟子,只是来姑苏的第一批先探弟子罢了。后面还会陆续再来人。
但这些话,并不能直接说出来。
游一方从小耿直到大,并不擅长扯谎。被这么一问,有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一声轻响,温旻放下了茶杯。半嗔半笑对金不戮道:“知道我来了不就好,还想见谁?”
小七可能是被梅子酸着了,在后面嘶了一声。
游一方看他一眼,暗示莫要太失礼。
金不戮牵了牵嘴角:“今日你们可有其他安排?听说萧园这两天正开着。花园里的各种奇花异草正鼎盛,一条通幽小径十八种景,很美。如果只有你我四五人,刚好成行。”
当然有安排。
先探小队四人任务繁忙:要侦查关注爨莫扬的动向,要联络维摩宗在姑苏留下的所有关系,要检查江南依附维摩宗的宗派整改如何,要踩点姑苏所有街道,防范其他来混水摸鱼的杂碎……
但还是不能对外明说。
今天好憋屈,说话好艰难。游一方啃着佛手糕,再次哀叹领头师兄太难当。
金不戮已然明白:“哦,我唐突了。一方师兄尽管忙,我们另找时间再聚。”
又是温旻来解围,对金不戮说:“晚上陪你吃饭好不好?”轻描淡写避开白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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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一直把金不戮送到客栈外的路口才折回来。还没走到自己房门口,便被游一方叫走。进了师兄的房间,见他面容严肃,似有千钧系在心尖儿上。
早就看出一方师兄眼神不对。难道发现了自己昨夜未归的真相?
温旻有瞬间担心,不动声色想好如何解释。
可游一方既没问责,也没多问。而是从贴身包袱里拿出一个锦囊。很小心,很慎重。像交付一个会导致天下坍塌的秘密:“看看。”
锦囊纯黑,粉色内里。样式古朴而神秘。外面毫无藻饰,只大大绣了一个字:一。
温旻肃着神情,谨慎拆开。从里面拿出一张折成元宝的字条。拆开看过后眼神刺地一跳:“这是谁的意思?”
游一方道:“师父给我的。”
方才,他见到金不戮便内心一沉,正是因为这只锦囊里所写的内容。
温旻望着锦囊里的字条,沉吟片刻,眼神莫测。有沉郁,有疑窦,有明了。又转为倏忽一过的喜色,末了成为沉静:“是。弟子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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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对姑苏的街道踩点,温旻和小七被师兄安排勘察东城三十街。
有花轿经过,素手掀帘露出张芙蓉面。
俩半大小孩坐在街边茶馆,似懂非懂,但仍然觉得好看。目光追着看了好一阵。
小七瞟着看得没那么上心的温旻,想起些什么:“我觉得,不戮有点奇怪。”
“嗯?”
“今天看着旻师兄你送了他一程。街上那些个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没少路过。但……他都没正眼看一下。”
温旻转过头,摩挲着茶杯盖,琢磨清楚意思后,笑了:“我也瞅见了。”
小七咂摸了下,忽而惊恐抱住自己:“旻师兄,咱俩从小一张铺上睡大。你不会也……你可别对我……”
温旻瞟他一眼,笑骂着起了身:“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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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然客栈之内。
窗子掩住,内里晦暗。
房内书桌上,端放一只小盒,盒内若干琉璃色珠子晦哑静置。中间一点米白,如若琥珀里凝的虫。
金不戮坐在桌边,指尖点着珠子,却隔了一指距离,仿佛珠内有根毒针,碰到就会蜇到自己。
虎伯站定一旁,感叹:“昨晚真是好时机。若将‘药’放在熏香内,掩上门熏一晚上,估计那魔宗小子也就着了道。那小子机警,错失昨晚,以后再碰见他熟睡可能不易。”
金不戮垂下眼眸:“还是算了。他……年纪还小。喝酒都扛不住。若是染上了这个,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虎伯若有所思:“少爷厚道,念着和他共患难的交情。不放就不放了,饶那小子一回。”
金不戮眼神躲闪似地晃了晃:“不是的……只是,我又觉得,我们本来也不是万品楼的帮衬,魔宗帮万品楼卖药可以找机会另谈。莫要扰了我们这回的大事。”
这珠子,正是窦胡在泉州给出的那盒“药”。
他想托金不戮接近温旻,向北方卖药。想来想去,温旻如此难揍,唯有让他对药上了瘾,才能打开这扇门。
毕竟,爨莫扬在江南卖药,也都是先让勾栏老板体验过、上了瘾,才将药卖出大价钱的。
故而提供了这套珠子。
珠子经过特殊工艺制成,外部是熏香原料,中间一点白才是那药的所在。按窦胡所托,金不戮只需在温旻不备时,将珠子当熏香点燃,然后出去,留温旻一人来闻。待外围熏香烧尽,中间的药被点燃,温旻便不知不觉着了道。
昨夜温旻酒醉,独自昏睡。正是点药的最佳时机。
但金不戮临到最后收了手。没有按计对温旻燃药。
窦胡所托,和金不戮本次来姑苏,本没有什么关联。拿到珠子之后,他已经犹豫了一番。最后勉强答应。
临到上阵,最终还是没下手。
虎伯对少爷心绪洞若观火。微微一笑,转了话题,不再谈这件事:“魔宗断然不会只派四个毛孩子前来,八成后面藏了阴招。只是我们打探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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