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重重“咚”地一声,一支银蛇杯盏斜斜地从他鬓侧擦了过去,在地上碎成四分五裂。
他心下一苦,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摊开掌心是一片乌黑的血。
“那日你分明就在溪山阁,为什么拦不住楼重!我明明交代过你要好好看住他,可是为什么!??”
宋瑾恒从监牢里被人接出来,跟三天三夜没阖眼似的,双目赤红地用碎瓷指着苏其正,面目癫狂:
“诸葛呢?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他人呢!!”
苏其正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大人息怒,那日我本要拦他,可……可担心您有别的安排,一时犹豫,才——”
“别的安排!?我能有什么安排!!”
宋瑾恒又执起一盏玉杯,狠狠地掼在地上,语气恨不得食其血扒起骨:
“我培养你,培养苏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因为你……好不容易得来的青龙令没了,骁狼骑也被羽林十卫时刻监管着,再想起兵真不知得等何年何月。”
“你就是个废物,太令我失望了……”
青龙令没了?
可今日他明明看见诸葛少陵手上拿着块……
苏其正用袖子替自己的额头拭着血,听着耳边劈头盖脸的辱骂,心中缓缓吐了口气,将自己打通刑部监牢的种种艰辛一一咽下肚中。
都说恶语如刀,威力更胜三尺青锋。今日一尝,果真名不虚传。
不知为何,向来对宋瑾恒披肝沥胆的他,决定将此事在心中沉默地隐去。
第53章 气死我了
九王爷谋反不成反被剿杀一事隔日便在朝堂上传开了,有人惊慌失措,有人却仿佛早有预料,但无论心中所想如何,在皇帝面前终归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一场还未开始显露行迹的叛乱被扼杀在了萌芽中,但真正的帝位之争似乎才刚刚开始。
宋瑾恒虽凭着苏家的势力完身出狱,但擅自砍杀当朝王爷的罪名还是如一柄铡刀悬在了他的头上。再者,对身为盟友的九王爷弃若敝屣、痛下杀手的恶行,也令先前四皇子派的一些人产生了倒戈的想法,暗中纷纷往太子一派聚拢过来。
先不说太子称帝是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右相渊清玉絜的品行在大胥也传颂盛广,如此端正亮洁之人,必然不可能同陈国公一般干出这般背信弃义之事。
因此,有不少官员私下偷偷递了拜帖到宋府,表示自己对太子的昭昭忠心,还有人称自己为陈国公效力实乃生计所迫,是万不得已之举。
宋钊对此只是淡淡告诫了一句:“凡有谋逆之心者,下场与楼重一般无二”,不仅没有问责他们,反而将那些倒戈者大度地拢入麾下,因此更令那些举棋不定的人红了眼。
最后,皇帝将青龙令暂交予左相保管,大手一挥,草草平息了这场风波后,又钻回他的道冠里炼丹了。
正宣十六年端月,东南属国叶柯遣使者与王子前来上京觐见天子,献上了失传多年的道教遗宝清虚芙蓉冠,以睦宗主属国间往来。
皇帝龙心大悦,遂于宫中后苑的玉台山上办了一场极其风雅的“松月宴”,以悦异国的王子与使臣。
松溪在侧,朗月在头,琴瑟在畔,乐事在怀,再配上那一桌珍馐美馔,可谓是美滋美味,风月无边。
《四方志异》记载:叶柯之人肤如兰雪,腰似韧柳,眼波流转间便可夺人心魄,有妖物摄魂之能。
摄魂虽是夸张的说法,但不知是否是信奉鲛神的缘故,叶柯国的人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若有似无的“仙气”。因此,不仅是大胥,历朝以来都有叶柯公主进宫侍奉天子的记载,
只不过这几年叶柯王妃所诞皆为男子,便只好派一个容貌最昳丽的王子前来大胥拜见皇帝了。
“我名㻬琈。”
叶柯王子对着同座的鸿胪寺卿俯了俯身,一双漂亮的棕色眼珠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身旁的宋钊,跟双缱绻的钩子似的。
宋钊今日戴着一顶白玉莲花冠,发簪处缀着两条潇潇然的银色飘带,更衬得他气质脱尘,面容俊美。
被人无理地盯着打量,他也不恼,只是缓缓开口道:
“小华之山,其阳多㻬琈之玉,殿下确实是名如其人。”
叶柯王子头一歪,抿了抿嘴:“你们大胥人书读得真多。”
他旁若无人地伸出手,想触碰宋钊肩头的飘带:
“还是……只有大人您读的多?”
蓦地,座中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咳……!!”
叶柯王子眯着眼望着远处,只见那儿坐着一名披着石青斗篷的男子,似乎被酒呛着了,一张脸咳得飞红,还拿袖子掩着脸,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真不识趣……
他心中嗤了一声。
千里迢迢从叶柯来上京一趟,自己可不想嫁给一个快入土的老皇帝做嫔妃。
更何况眼前的男人可是千载难逢的贵人,不抓紧机会攀上兴许会后悔一辈子。
“殿下。”
正当他想再同宋钊说些什么时,一个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了按他的肩头,恩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这位是?”
宋钊看着眼前肤色黝黑、四肢修长的高大男子,朝叶柯王子投去了目光。
“这是恩平,他不是叶柯人,是我父皇早些年战乱时捡回来的孤儿,这些年一直陪在我身边,既是我的侍卫,也是我兄长一般的存在。”
叶柯王子笑了笑,朝恩平使了个让他别坏事的眼神,那恩平虽沉默地低着头,但却始终不肯退让地杵在他与宋钊之间,还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
被无视了的鸿胪寺卿有些尴尬地开口道:“听闻殿下是第一次来大胥,这里的风俗与气候也与叶柯相异甚远,不知这几日您的胃口如何?”
叶柯王子勾了勾嘴角:“谢大人关心,这里的东西都很好,没有什么是吃不惯的。”
他沉思了一会儿,脸上却忽然浮现了一丝落寞的神色:“只不过,上京虽有繁华万千,我在这里却也还是独身一人,那些好吃的好玩的,若是无人同我一起品赏,便生不起一丝趣味了。”
见美人面露难色,鸿胪寺卿便忍不住道:
“这有何难,我替殿下寻人陪你便是了。”
叶柯王子闻言扬起了头,眸中全是掩不住的欣喜:“大人此话当真?”
他转过身,用手指着低头饮酒的宋钊:
“那我要他——!”
座下顷刻又传来了玉石相击的“哐哐”声。
宋钊慢条斯理地放下杯盏,抬眼一看,只见元锡白正臭着一张脸托腮盯着他,指尖故意提着腰间那血玉双鹤佩往桌沿上百无聊赖地撞,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他的眼睛在宋钊与叶柯王子间来回逡巡着,活活把自己气成了个吹胡子瞪眼的锯嘴葫芦。
鸿胪寺卿也知晓宋钊与元锡白的那点事,见状连忙道:“这……右相大人政事繁忙,恐怕………”
“无妨。”
宋钊回头朝叶柯王子笑了一下:“近日正好余了一些空闲,能陪殿下游玩上京是微臣的荣幸。”
元锡白“唰”地一下拍案而起,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便抛下一句“如厕”后匆匆而去。
鸿胪寺卿也只得从怀中掏了张手绢擦了擦自己不存在的细汗:“这……那便这样定下了,我也和圣上有个交代。”
叶柯王子只觉宋钊方才对自己那一笑恍如层冰消融,万木逢春,一颗柔软的心更是砰砰直响,已经以为那人对自己也有了不一般的意思,看着他的目光愈发缠绵,里头似含着万千风情。
他那白玉一般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那人的手臂:
“大人……”
宋钊的目光还停在元锡白离去的方向,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待反应过来,叶柯王子已经柔若无骨地半倒在了他身上。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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