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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41)

作者:乌尔比诺 时间:2022-03-01 11:24:11 标签:相爱相杀 年下 师徒 剧情

  经试内容无非佛家戒律菩提经义之类,由度牒司统一核准裁定。封璘抖搂出的这两纸文书,皆为今年普觉寺新录僧人的答卷,不说夺情悖理,也是满纸不知所云。

  隆康帝一见就寒了面色:“这种浑水摸鱼的糊涂虫,怎么敢放进普觉寺中?!”

  礼部尚书不敢怠慢,慌忙出首,敷衍道:“许是底下人办事不当心,判卷时看走了眼也未可知,圣人息怒!”

  “走眼么?”封璘冷睨着,“度牒司新判的五百张答卷中,多的是这样的不经之谈。有些太离谱的,就不在金銮殿上示众了,免得教人说济济大晏、巍巍普觉,连个正经懂佛法的人都没有。”

  陈笠何等乖觉,立马接口说:“原来如此。督察院前两月才接礼部移文,申明要将度牒发放的员额增至三千人。下官私心想,原先的一千五百人已是不少,向往皈依的人再多,也不至于足足翻了一倍。敢情都耗在了这呢!”

  隆康帝表情愈难看,一摔答卷,喝道:“长史何在?!”

  两张纸轻旋着飘至阶下,被点到名的度牒司长史却仿佛重斤压顶,扑通跪了下去:“圣人饶命......”

  隆康帝愠声:“说!到底怎么回事?”

  长史支支吾吾,孟冬天气鼻尖都挣出了汗珠。他像是被天子之威压得抬不起头,余光却擦着金丝缘边溜向侧前方的高无咎。

  封璘看在眼里,掖手踱到跟前,一笑像是金碧都挂了寒霜:“令公子上月百日,高府送去的独山玉髓莲纹锁还还戴着呢?”

  长史抖若筛糠,不消再逼问,连连磕着响头吐得个干净:“是,是二公子,拿来份名单,叫我依照上头所写挨个通融——”

  “哪个二公子!”封璘袖一挥,正打在他鼻梁,厉声道:“睁大眼睛看清楚,你正经主子是谁!”

  长史口中哎呦着,哭丧脸道:“是高诤。”

  此言一出,大殿岑寂,落针可闻。

  位列上首的高无咎未见任何踟躇,当即叩首告罪:“老臣治家不严,纵得孽子为牟私利染指度牒买卖,其罪当罚。老臣不敢包庇,但请圣人看在高家累世忠良的份上,从轻发落。”

  言辞恳切,恨不能下一秒就涕泗横流。封璘俯视他匍地的身影,唇畔冷笑就快要溢出来。

  这般就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难怪能多年稳坐钓鱼台。要知道,比起其他更严重的罪名,盗卖度牒这一项,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隆康帝面色并无好转,但情知再刨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高无咎这招破釜沉舟,断的却是自己的后手。

  他语气沉闷,只能道:“高诤弄权谋私,擅自插手度牒发放一事。姑念其初犯,免去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罚俸半年,以为惩戒。”

  这样的惩罚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罢黜了高诤指挥佥事的职务,意味着高家在北镇抚司被生生折断一臂。高无咎过了好久,才缓下肉痛的情绪,怎知耳边又飘来一道幽低的嗓音。

  “这么看来,卧佛泣血之事分明另有缘故,早前本王受的那些污蔑,又该如何清算呢?”

  高无咎循声望过去,但见封璘形容冷峻,嶙峋齿缝间有一缕寒气,冷箭般射出。电光石火里,他既骇异又懊丧,后悔自己不该为了促成高王两家的婚事兵行险招,本以为能借机扳倒兖王,少则也能拉来做个挡箭牌,没成想。

  “阿璘打算如何?”隆康帝问。

  封璘说:“如高大人所言,臣弟命生得不好,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既道惹佛祖动怒之人要重责,便请皇兄择善而从,一视同仁。”

  这么着,高阁老在朝翻云覆雨数十年,头一回体会到作茧自缚的滋味儿。

  斥令高诤禁足、手抄《南华经》千遍的圣旨一下,高无咎顷刻间颜面无存;尤其是当他得知,圣人命都察院清查十七年间度牒的发放情况时,惊疑之下,高无咎关上门就在家中发起火,连先帝御赐的青花鱼龙纹笔洗都砸了。

  “混账东西!要不是当日你色迷心窍,对普觉寺的那群孩子动了邪念,也不会叫人拿住把柄造谣生事,咱们高家何至于此!”

  他站在一地碎瓷里,喘息如同风箱,指着对面沉默不语的二子发狠道:“圣人罚你禁足抄经,你便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直到县主嫁进来。期间再有半点差池,休怪我打断你的腿!”

  高诤规矩地垂手两侧,指尖勾蜷衣角,手背绷出极细的青筋,面上经历明暗几重变换,终究归于死水般的平静。

  “儿子知道了。”

  *

  罢官、抄经,都只是隔靴搔痒,封璘真正用以揿开高氏心腹的那把刀,在于清查旧案。

  都察院衙署有一条长长的游廊直抵后堂,两掖栏杆笔直,日照斜晒,阴阳好分。

  在一片天光景明的安谧里,官靴踏地的沉笃声格外醒耳。“陈大人,来查卷宗啊,这位是?”司掌卷宗的郎官姓孟,沾着满手墨汁从值房迎出,作了一揖道。

  陈笠同他见了礼,笑说:“新任的风纪官,奉首辅大人之命协查度牒一案。夫子体恤,晓得凭都察院这点人,难免力有不逮。加派人手,也是希望把差事办得漂亮。”

  都知道陈笠算胡静斋的半个高足,孟郎官不疑有他,朝后看了看,随口问:“呦,怎么还戴着面纱呢?”

  “家乡遭了匪患,被砍刀伤及面容,怕冲撞了圣颜,这才只定个风纪官的低职,怪可惜的。”陈笠答道。

  孟郎官“哦”一声,快到交班时分,他领着陈笠二人往值房去,呶呶抱怨此间事务之繁巨。陈笠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倒是他身后那人隐在面纱下,始终缄默不语。

  快到门前时,屋内传出三两声狗吠,新来的风纪官身形陡滞,不自觉朝后小退了几步。

  “哪里来的狗?”陈笠微微蹙额。

  孟郎官从铜缸里舀水洗掉墨汁,侧首答:“前些天院里闹贼,牵回来看家使的。就这么大点地方,问兵马司要人还得管吃管住,哪有狗东西便宜。卷宗在里头,我就不进去了,这两日瞧得眼都快花了。”

  孟郎官走了,陈笠也不能久待。内阁还有成堆的票拟待发,他去时特意将狗栓到屋外,回身叮嘱道:“师兄若有不明之处,只管遣人来问我,万勿拘禁。”

  操心操肺的模样,诚然又是一个胡静斋。

  沧浪除了面纱,环顾这一方空室。七贤竹雕插屏,上首一张梨花大案,临窗设着梅花式洋漆小几,几上一对美人觚盛着水插着花,他抬手扶正半斜砚台的松烟墨锭。

  这地方他与晓万山“及第观政”时待过,起居数月,闲时一盘棋局较高下,在公千沓卷帙论得失。廊里望雪,当窗对酌,一坛京城有名的琼花酿,蕴藏两段彼此相偕的春秋。

  记忆纷至沓来,沧浪耽于前尘,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叹,晚了天色,催得雪落。

  屋外传来几声短促的狗叫,沧浪落笔的手势一滞,洇出三两滴淡墨。他早前收到传话,知道胡首辅今晚要来夜会,可真到了师徒相见的时候,他又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意。

  然而进来的却不是胡静斋。

  “你怎么来了?”

  封璘随意地掸着肩头残雪,说:“雪天路滑,久等先生不归,就来寻了。”

  他自然而然靠了过来,顺着沧浪的手扫了几眼:“查得如何?”

  “蓟州匪案,果然有问题。”沧浪索性搁笔,伸出手指点了点黄皮卷,道:“那伙马贼最后一次逞凶,是劫杀了北上传经的僧侣团五百一十二人。先帝震怒,勒令蓟州守备军三日内清缴,如有反抗,立斩不赦。”

  封璘知道这件事,那一场清缴声势浩大,蓟州八座山头的马匪尽皆伏诛,领兵之人正是高诤。

  他沉吟着说:“倘若玉非柔所言不虚,那么高诤当年是玩了出一石二鸟,用僧侣团携带的财物引马匪出手,借刀杀人。再以此为由出兵,给自己挣得军功。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沧浪侧头,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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