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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3)

作者:乌尔比诺 时间:2022-03-01 11:24:11 标签:相爱相杀 年下 师徒 剧情

  沧浪动唇喊不出救命,胸膛剧烈地起伏,前襟后背都叫汗浸湿,犹有大颗汗珠不停沿颈侧滚落。

  那声音猝然一沉:“去取解忧散来!”

  “没用的,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你没法凭一点香丸瞒他一辈子。”一个女声薄凉道,沧浪听出来了,是玉非柔。

  “本王好话不说二遍,别逼我。”

  玉非柔似有怨恨难平,语调猛地扬高:“他害你流落关外、有家难回,多少次命悬一线,活得比野狗不如。而今一句忘了便落得余生轻松,凭什么?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道——”

  怨声未结,末一字消散在猛烈的呛咳声里,她仿佛被什么卡住了喉咙。

  “先生与我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解忧散,给我。”那声音透着一丝阴戾,令人骨泛寒意。

  流落关外、有家难回?沧浪一字不落地听走对话,犹如最初开化的孩童,试图从这些被怒气震碎的字眼间拼凑他的前缘。

  渐渐地,混沌好像被撕开了一道口,然而就在这时,房中却突然飘来解忧散似有若无的香气。

  电光石火间,沧浪心头倏然大亮——

  过去这三年,每当他记起什么,鼻端总会弥散开类似的香气。再然后,多年形同死海的记忆仅仅不安了一阵,便又告静却。

  难道是这香......

  沧浪竭力挣脱黑暗的禁锢,他睁开眼,强忍着刀劈斧凿的头痛,撑肘探出手臂,浑身肌肉紧绷地去够那炉香。

  “咣当”一声,粉扬末散,封璘和玉非柔皆是一惊。

  封璘醒过神,松开满眼惶遽的玉非柔,扑上来握住沧浪留在榻沿外的手:“先生,你醒了?”

  “别让我闻那香。”沧浪虚弱地,坚定地说:“拿走。”

  封璘一怔,很快把手捏得更紧,柔声道:“别怕,这香能治你的病,头很快就不疼了。”

  他比自己还小几岁,此刻却仿佛对待少不更事的孩子,絮絮地哄。沧浪从前总是被这样的假象骗走信任,恨得牙痒,当下却毫无反抗的力气。

  泼洒一地的药粉越快散发出猛烈的香气,沧浪咬破舌尖也无济于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脑海里剥离出去。他揪住封璘袍服的一角,拼命仰起身。

  “求你,让我想起来。”

  他不想再做那个未知来处的可怜虫了。

  “我想知道自己是谁,求求你......”

  望着面前哑声哀告的人儿,封璘眸中一瞬息变化万千。他收回视线,缓缓移向撂在桌上的孔明灯。

  须臾轻浅一笑:“先生曾亲手为我点过这样一盏灯,愿我岁岁年年安好无虞。等梦醒雨也住,我们再一起去海边放灯,好不好?”

  渐渐浓稠到化不开的香气夹袭着意识,残忍地割断最后一根稻草。沧浪绝望而哀毁的眼神变得涣散,唇被人封住,在一个近于虔诚的吻里跌入永夜。

  钟声长鸣,浪却息了,只剩窗外雨斜风横如旧。

  封璘替沧浪拨开濡湿的发,比起瞻仰他的长生天,垂下的目光更加带着摩挲的力度。

  就这样不知盯着看了多久,封璘终于离了榻,走到仍旧瘫坐在地的玉老板面前。

  玉非柔呼吸紊乱,颈间指痕醒目,方才被攫住喉咙的窒息感久未散去,在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封璘的杀心。

  “你要杀我?”玉非柔钗斜鬓散,难以置信地抬起脸,“我们一起长大,共过生死。在关外的时候,你可以连命也不要地从狼群手里救出我,现在你竟然要杀我。”

  封璘道:“本王说过,谁若敢对先生不利,我定不饶他。本王不通医术,也知道受过重创的人最经不起气血逆行。别以为本王看不出来,方才那一下,你想索的是他性命。”

  玉非柔哑然,半刻迸出凄厉的一声喊:“封璘!窝藏叛臣,在大晏是杀头的死罪,倘若被人发现,你百死莫赎!”

  “既如此,”封璘声音里没感情:“玉老板大可以出首告发,本王获罪,朝中多的是人乐见其成。”

  玉非柔无声啜泣,二十来年的泼辣潇洒在这人的一句话里,顷刻间土崩瓦解。“我肯么......”

  她慢慢低下头,泪水肆意流淌,“我怎么舍得。”

  沧浪醒来已是在三天后。

  封璘理好具报内阁的公文,左手边的账本上方搁着一张金箔拜帖,再往桌角是他那日从外面带回来的孔明灯。轻纱薄帐,上书祷文,是骨架劲痩的蝇头小楷。

  “盼沧浪之水清兮,永濯我缨。”

  有字的一面刚好对准床头,沧浪见了,心中冷笑一声。

  “先生醒了?”

  沧浪眸中闪烁,须臾偏过脸来,半嗔半怨地道:“头被人劈了八瓣地疼,我这是怎么了?”

  封璘眉间不动,偏棕色的瞳仁不似寻常镇静,似乎透着几分试探:“连日阴雨,沧浪头风发作,在醉仙楼晕倒了。”

  这些年他一直用着相同的借口。沧浪“哦”一声,道:“一睡这么久,饿了,有能吃的东西没有?醉仙居的糕点最好。”

  封璘说声“我去拿”,走到门边时突然驻足:“那日本王曾语沧浪,雨停以后同往海边放灯,你还未答好与不好。”

  沧浪转过脸,略带困惑地问:“你何时说过这话,我怎么不记得?”

  封璘顿了顿,唇畔扩开似有若无的笑意:“无妨,就当我今日再说一次。”

  人走后,沧浪眼中迷雾迅速退散,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哂:

  这位小王爷的确心思深沉,可他错就错在不该把旁人都当傻子。

  沧浪缓慢地摩挲着脖子上的狼牙,已然可以确信自己就是三年前堕下城楼的秋千顷。只可惜,记忆断在两头,从庆元四十六到隆康三年,这十年的光阴于他仍是空白。

  雨停了,天还阴着,酉时刚过,屋里便点起了灯。鹅黄色灯光打在轻纱宫灯上,模糊了字迹棱角,晕染了心思温柔。

  他曾经亲手把封璘推下地狱;

  封璘也曾试图要他万劫不复;

  可是现在他们都还活着,甚至日夜耳鬓厮磨,做了世上最亲密之事。

  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璘端着糕点,走在行馆的回廊。

  “王爷,先生醒了吗?”副将迟笑愚随在身后问。

  封璘“嗯”一声,没搭腔。

  “那他,”迟笑愚似有隐忧,“想起什么了没有?”

  封璘顿足,转首看向副将:“你们都很希望他想起什么?”

  迟笑愚表情一僵,慌不迭地垂下头:“末将绝无此意,我只是不欲先生与王爷失偕,负了您这些年的深情。”

  封璘继续往前走,方糕上的青红丝都剔干净了,唯余霜雪覆落似的洁白。

  他说:“先生只要在我身边,爱恨由他,于我都不算辜负。”

  *

  眼见沧浪苏醒,脸色胃口都好得不像病过一场的人,封璘总算稍稍安下心,腾出手来料理正事。

  谢愔贪墨一案,在朝堂上下引起极大震动。区区九品县令,七年间盘剥的军费竟达百万,隆康帝怒不可遏,连下数道圣旨,命人继续彻查闽州府的烂账。

  耐人寻味的是,圣上对贪墨一案的处置显然持认可态度,但对于办理此案的最大功臣兖王,却并未继续委以重任。

  有好事者便私心揣度圣意,一时间蜚短流长飘得满城皆是。封璘还未怎样,莽汉脾气的迟笑愚先坐不住了。

  “陛下这是何意,咱们的差事转手就送给别人,岂非明着告诉朝堂,王爷不得君心吗?”

  未见得。

  封璘心知肚明,军政腐败并非隆康一朝才暴露出的问题。“赃吏贪婪如蝇蚋之趋朽腐、蝼蚁之慕腥膻”[1],早已是困扰大晏几代君王的顽瘴痼疾。闽州三地关涉海防,更是贪腐的重灾区,谁若插手其中,必然沦为仇恨的众矢之的。

  皇帝不肯将这件差事交予他,是出于对他的保护。封璘很清楚皇兄的良苦用心,但一想到这份苦心背后的真实原因,他不仅感激不起来,反而隐隐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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