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宝小心启开四方的木盒子,只见里头躺着只天青色的盏子。
盏口是花瓣弧形的,握在手间冰凉又细腻。
哪里似家中的土陶碗盏,粗糙不说,毫无样式可言,他一眼就喜欢上了。
“谢谢赵三哥哥!”
萧元宝轻轻摸了摸盏身,圆溜溜的眼睛发亮:“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盏子。”
农户人家多用的都是陶碗陶碟,他都没如何见过此外的好叠盏,怎能不稀罕。
虽常受赵光宗捎带些东西来,他考试还从州府大老远的为他们带东西来,祁北南心中还是怪慰贴:
“难为你前去赴考,已是受累,还挂记着与我们带礼物。”
赵光宗道:“一些小玩意儿,你们不嫌便好。”
短别重逢,几人都怪是欢喜。
过了得有半月的模样,四月末,县里童考才放榜。
当日一早上,学政府外便聚满了人等榜。
小地方上,童考最是热闹。
因着参与童考之人最为多,越是往上的考试,人数越少,自然来等榜单的人便不那般多了。
“哥哥,出榜了吗?”
萧元宝紧紧牵着祁北南的手,怕教人冲散了去。
他没见过放榜,便央了祁北南带他来县城与赵光宗一同等榜。
萧元宝个儿矮,使出浑身最大的劲儿把脚垫得高高的,站在人群之中却也只瞧得见宽厚的肩膀和后脑勺。
啥也瞧不见,光是来凑个热闹了。
人挤人的,怪是热,不知甚么人还不爱洁净,空气中一股汗臭味道。
萧元宝想退出去,可又还没瞧见榜,不想半途而废了去。
“还没出榜呢。”
祁北南低头,见萧元宝苦着一张小脸儿,都憋上气了,连忙矮身将他抱了起来。
萧元宝这朝才大大的呼喘了两口气,空气新鲜多了。
祁北南道:“再等一会儿,到了时辰就有官差拿着红榜出来了。”
萧元宝嗯了一声。
身侧的赵光宗也时不时的垫垫脚,他心头捏着把汗。
虽心中觉得此次考得尚且不错,可那也不过自我感受,究竟如何,还得看榜。
心中毛焦火辣着,周遭的嘈杂声音也都给摒弃了去。
“这不是赵三郎么,也来凑热闹瞧榜。”
耳边上忽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赵光宗诧异偏头,瞥见张面孔心口潜意识的一缩:“陈、陈夫子……”
萧元宝听见动静也瞧了去。
见着人眉头立马蹙了起来,偏过脑袋在祁北南耳边小声道:“是那个坏伯伯!”
祁北南挑起眸子,只见那许久不见的老朽头也来瞧榜了。
着身蓝衫,负起一双手,不甚和善的觑了赵光宗一眼。
他嘲讽道:“我只当你这般丝毫不懂得尊师之人,早已回乡继承外祖和爹娘老子的业,学起杀猪种菜来了。浑然忘却了读的书写的字,倒不想竟是还记得童考放榜之日啊。”
赵光宗暗暗深吸了口气,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往事已逝。
眼下已不再陈夫子手底下读书,再不必在他跟前畏畏缩缩。
他正了正身子,朗声道:“学生不才,过了县试,幸得府试,此番前来观榜。”
祁北南见赵光宗如此,心下松了口气,他就是怕赵光宗还蜷缩在陈夫子的打压之中还抽不出身来,见他已然敢张口辩驳,不免欣慰,便未开口护他。
陈夫子微侧头,老眼中狐疑:“你过了县试?”
赵光宗道:“科考这般事务,怎能说笑做假。”
陈夫子脸上的肉抽了抽,有些不信:“你这般天资,能过县试,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赵光宗道:“祖坟冒青烟也是冒在错道上及时调头了,否则不知还要耽误到何时。”
陈夫子知他意有所指,冷扫了过去。
“你且勿骄傲,府试方才见真章,便凭你那点文采……”
他话未说完,只轻蔑的摇了摇头。
县试侥幸通过也不是不无可能,可赵光宗没有夫子教授,便是自闭门铆足了吃奶的劲儿,想过府试,除非他有真人神仙庇佑~
“红榜来了!”
陈夫子思绪未敛,听闻榜来了,连忙也盯向了布榜栏。
人群一阵骚乱,不过须臾,便炸出欢愉大笑声,又有悲怆自责声,叹息声……诸多声音混杂交织在一处。
萧元宝眼睛尖,一下子从祁北南的怀里蹿直了些,抬手指向红榜:“赵三哥哥的名字!赵三哥哥的名字在上头!”
陈夫子听见声音被震了一下,偏头瞅见萧元宝,觉得怪是眼熟。
见他被抱着,甩了甩袖子:“小小幼子识得甚么字。”
萧元宝竖起眉毛瞪了陈夫子一眼,辩道:“第九个就是赵,光,宗三个字。”
他将赵光宗名字咬得慢,虽还不会默写出来,可是日日认字,去年底就已经识得这字了,怎么会看错。
陈夫子连忙往前凑走近了些去,红榜黑字,还真有赵光宗的名儿。
他的眼一时都给呆滞住了去:“第九……第九……”
旋即立马又再将榜单仔仔细细的搜罗了一遍。
赵光宗欢喜得一把攥住了祁北南的手:“我上榜了,我真的上榜了!”
他心中惧未入榜,先从末尾上往前看去,越是往前心头越是没底。
而萧元宝自前往后瞧,有些字还不识得,赵光宗的名字他认得,反倒是更醒目了些,两眼就扫到了,自比他先定下结果。
赵光宗听见萧元宝的呼声原还不信,自寻去,确切的看见了自己的名儿,这般才激动的喊出来。
祁北南也笑起来,他连道:“我且求你别晃荡我了,当心把小宝拽下来。”
萧元宝也咯咯笑了起来。
赵光宗不好意思的收了手,双颊发热:“快快回去把消息告诉我爹娘去,他们定然也等得心急!”
“第九,我竟然能入前十!这般好消息,他们晓得了必然也欢喜!”
“是矣,这朝稳妥了。”
祁北南道:“回去吧。”
三人有说有笑的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待着陈夫子把榜单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扫了三遍,独在尾巴上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儿时,连连后退了几步,像是要中暑一般险些晕了过去。
这老朽心想连他教的赵光宗都上了榜,其余长进的岂非作答的更好。
谁晓得竟都还不如半道上就辞学而去的赵光宗,他觉得这榜定然有问题。
“陈夫子,您没事吧。”
一学生见来瞧榜的陈夫子脸色奇白,连忙搀扶了他一把。
陈夫子气若游丝:“是谁,谁将那小子收了去教授的~”
学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夫子言的谁?”
赵家这头等得心焦火辣的,赵里正在村地上望了又望。
心头安稳不下来,往村口方向瞅去第十二回时,总算是见着了回来的人。
他急匆匆迎着去,步履过快,险些摔进了田里。
“如何?”
“中啦!爹。”
得了这上榜的好消息,赵里正欢喜得天旋地转,一拍大腿:“我的儿!你怎恁成才!回去扎炮去,爹买了大串炮备着咧!”
当日赵家狠狠的扎了三串鞭炮。
赵里正又是上香,又是去拜祖宗的,张氏也直拿帕子揩着眼睛,一屋子人当真是高兴坏了。
出了陈夫子那档子事,虽是未曾与外头言,可赵光宗一年多的时间在家里闭门读书,村里头难免起些闲言。
说是赵光宗读书不成才,又言在私塾犯了事儿,教夫子赶了出来云云。
这番上了榜,还考得这般漂亮,不必多言语就能教村里人闭上嘴,还打了那使绊子阻人的陈夫子的脸。
赵里正的腰杆子挺得这么硬的,还数从他爹手上接过里正这一职务那日。
张罗着就要摆席面儿吃,好好的庆贺一番。
这场欢喜事在初夏来临时变得更为炙热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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