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书当然看出来了。
她回来这一下午,亲眼看到了宋家上下对温拾态度的转变,看到那为婚礼精心准备的各色喜糖连同伴手礼,看到了温拾那从土沟沟里来的亲戚弟弟——平日里清冷的宋宅,只不过一个月,简直从冷冰冰的棺材变成了热闹的大杂院。
这样的转变,就是瞎子,有耳朵也能听出来。
而纵容默许这一切发生的,不会是宋念琴,只会是这宋家真正的主人宋庭玉。
她这个弟弟变了。
宋礼书原本以为,温拾的到来对宋庭玉来说,压根不会有什么改变,温拾迟早也会被宋庭玉厌恶,他就和那些在宋五爷卧房里待不过一刻钟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压根不是那些人有问题,而是宋庭玉就不是个正常人。
她这亲弟弟,本来打小就是一个凉薄又无情的人,克死亲妈无愧于心,亲爹病危无动于衷,上天入地找不到一个比宋庭玉更有颗刀枪不入石头心的存在,就连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都比他通晓人之常情。
宋庭玉从小就是这样,所以宋礼书从小就厌恶他。
他们之间不存在童年失去母亲的共同悲伤,更不存在相依为命的彼此共存。
母亲离世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当时还年幼的宋礼书盯着那襁褓中的婴儿在想,为什么宋庭玉不去死,又或者,为什么宋庭玉要出生。
这样的恨意随着年月被埋藏,却从未消减。
在宋礼书的眼里,宋庭玉就是夺走她母亲的凶手,她没有办法不怨恨。
甚至于,在见到宋庭玉成年之后,都是一副冷漠又刻薄的德行,宋礼书是庆幸的,她觉得这或许是报应。
对宋庭玉这样的人,就该得到这样的待遇,他身边,就该空无一人才对,他就该孤身一人到死。
可偏偏,温拾出现了。
宋礼书以为扔到宋庭玉身边的温拾,是扔到狼虎口边的兔子,她等着那猛兽张口呲出獠牙,可等来的,却是那一向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猛兽,轻轻给了兔子一个吻。
简直荒唐又可笑。
“他竟然也会有在意的东西。”宋礼书深呼吸了一口气,扯掉耳脑扎起头发的皮筋,纷乱的及肩短发在夜风中吹的张牙舞爪,她顺了一把,而后套上摩托头盔,“大姐,你说他怎么配啊?”
宋念琴张口欲言,她清楚这一双弟妹之间的嫌隙,也清楚小时候的宋礼书在没有母亲后,到底偷偷流了多少眼泪,但宋庭玉也是她的亲弟弟,这打小没有母亲的两个人,都是可怜的,没有谁比谁更可怜一说。
“礼书,你母亲离世前,放心不下你,也放不下庭玉,你们是她的手心手背,庭玉是你的亲弟弟,你们不应该这样——”
宋礼书明显不想听这些劝慰,‘吧嗒’落下头盔前面的墨色挡风,隔绝了那被风吹的猩红的眼睛,而后跨上摩托,头也不回驶离了宋宅。
恰好,宋宅的路灯亮了,连同通向外面那条长路的街灯也一盏盏点了起来,照亮了宋礼书离开的路。
宋念琴叹了一口气往回走,正巧管家站在屋外,“大小姐。”
“你怎么在这里?”
“五爷叫我出来提前把外面的灯都打开。”管家遵从了宋庭玉的吩咐,猜测道:“估计,是怕外面路黑,三小姐回去的路不好走吧。”
除此之外,宋庭玉还吩咐了厨房重新熬一点小米粥。
因为桌上的肉菜荤腥,温拾根本吃不下去。
他在厕所干呕了一阵,又什么都吐不出,拉开门对上宋庭玉的时候,腿都差点软了,“你也想上卫生间吗?”
宋五爷摇头,盯着温拾白生生的脸和额头的虚汗,“你不舒服?吐了?”
不上厕所,这么大一个人站在卫生间外面,是为了当门神吗?怪吓人的?
“有点,但没吐出来。”温拾点头,揉揉好像肠胃都蜷缩到一起肚子。
他这是紧张的,中医讲肝郁气滞,心绪不宁,就会食不下咽。
可在宋五爷为数不多的怀孕常识中有那么一条,就是怀孕的人,是会害喜的,也就是孕吐反应。
就像温拾现在这样。
心底发紧的宋庭玉一把掺住温拾的小细胳膊,沉声道:“先上楼去休息。”
温拾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自己上去就行了。”宋五爷不用像是扶老太太过马路一样,架着他上楼。
他只是有点腿软,还不至于到腿脚不灵便的地步。
宋庭玉没有理会,但这动作明显是不行,他把温拾架到了卧室,看着温拾躺上了床,才回身下楼。
这次赵泽霖已经不需要宋五爷传唤了,他自然而然出现在了二楼楼梯口,“五爷,要我去看看吗?”
宋庭玉盯着这位家庭医生,沉吟开口:“你觉得,这会不会是——”
两人站在楼梯口,宋庭玉恐怕有人经过,话说的遮遮掩掩,赵泽霖听懂了。
赵医生真诚道:“应该不是,一般要一个多月才会出现很明显的身体反应。”
早孕反应大约在受孕六周左右发生。
就算温拾肚子里真有孩子,这也才第二周啊,那孩子,现在还只是个受精卵。
“不是就好。”宋庭玉冷淡的眉眼间出现了一丝轻松。
这表情转换看的赵泽霖直纳闷,不应该出现失落吗?这怎么好像宋五爷压根不希望自己有个孩子似的?
宋庭玉下楼,才发现宋礼书已经走了,宋念琴也追了出去,可以看出走的估计不是那么愉快。
好在餐桌上还有一个周正,这体制内待久的人多多少少身上都带点长袖善舞口才了得的技艺,没让这次家宴的场子因为一下消失的四个人冷落下来。
宋庭玉向管家吩咐了开灯熬粥,而后就在厨房立着,等着那灶台上好消化的小米粥熬出来,盯的宋家的厨子都后背发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怎么惹得宋五爷亲子来监工。
楼上赵泽霖听到温拾因为一个体检竟然‘害怕’到食不下咽的地步,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想起宋庭玉之前和他提的那些事。
“温少,我们医院和你以为的那种不一样。”
私立医院不像是公立医院的布置那么刻薄,公立医院的白墙、消毒水味、瓷砖地都很生冷,装修风格从简,因为他们主要的功能,是提供医疗资源,谁会在意医院装修的好不好看?医生医术好就是了。
但赵泽霖的私立医院,是给人用来享受的,是给有钱人用来增添生活幸福感,让他们连看病体检都变得像是一件养尊处优的事情一般。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这世上的医院不都是一个样子吗?
满目的白。
赵泽霖摸摸下巴,举例起来,“非要说的话,我们的墙是米色的,走廊里没有铁凳子,是沙发,病房都是独立的,里面有卫浴和小衣帽间,病床是带升降按摩和移动桌板的,甚至住的久的话,还可以按喜好购买家具进行装修。”
“这还是医院吗?”
“是啊。”
“你们的医生不穿白大褂吗?”
“我们穿,但不穿白色。”这是赵泽霖为了增加医院辨识度想出来的方法,只有在人来巡检的时候,私立医院的医生们才会集体穿上白大褂。
“那你们穿什么颜色的?”温拾好奇,还有不穿白大褂的医生?
“您明天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赵泽霖推了推眼镜,笑眯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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