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觞摸着下巴道:“其实……我有个法子。”
郭郁臣瞥斜了他一眼,似乎很是不相信,道:“你?”
刘觞道:“你可别小看了我,我虽然隶属于光禄寺良酝署,职位是低了点,但是职位低也有职位低的好处,能听到很底层的声音。”
膳房的那些膳夫都很八卦,一般在空闲的时候都会嚼嚼舌头根子。
刘觞道:“我听膳夫说,今年从淮南进贡来的稻米,数量锐减,因着淮南一直在闹洪水,可有此事?”
刘光点头:“确有此事,一直在堵洪,一直在泄洪,却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因着陛下这些年一直都有攻打契丹的心思,朝廷也多得是见风使舵之辈,国库的开支,大多数都偏向于兵部屯兵,这次淮南洪水一来,治理洪水的银钱便拘谨了很多。”
“而且……”刘光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刘觞却是秒懂,道:“而且,淮南是江王李涵的地界,他反叛出长安之后,已然将淮南当做了自己的根据地,如此一来,朝廷更有理由,将淮南的子民遗弃,他们觉得既然叛贼盘踞在淮南,那么淮南闹了洪灾,就应该是叛贼处理。”
刘光点头道:“正如你所说。”
刘觞道:“既然天子铁了心要打契丹,咱们谁也劝不动,那就不要劝说。”
“不要劝说?”郭郁臣震惊。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不用正面劝说,咱们用淮南洪灾的事情,转移天子的注意力。”
“如何转移?”刘光道。
刘觞解释道:“如今的朝廷,一直在天子的高压统治之下,这样的做法的确可以巩固中央集权,但同样带来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弊端,那就是奴性。”
郭郁臣微微蹙眉,他一直都是看不起王觞的,觉得他不过是个会酿酒,外形酷似宣徽使刘觞之辈,只会谄媚向上爬,而如今他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全部敲在点子上,令郭郁臣不得不另眼相看。
刘觞继续道:“朝臣混到能上宣政殿朝参,有几个是刘长邑那样敢说敢谏之辈?多半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需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在天子这样的高压统治之下,最佳的维护手段,自然是听从敕令,因此天子说要打契丹,朝廷上下就将国库开支有意无意的多分配与兵部一些,久而久之,这些民生问题,就会被朝廷打压下来,不让这些问题上达天听,因为朝臣觉得,天子只想听到关于契丹的一举一动。”
郭郁臣点头:“的确如此,淮南闹灾这么大的事情,宣政殿朝参根本无人提起。”
刘觞道:“所以需要阿爹与小郭将军,再联合几位有分量的大臣,将这件事情在宣政殿挑明!闹洪灾,可不是小事儿,陛下听闻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转移发兵的注意力。”
“可是……”郭郁臣迟疑道:“陛下真的会为了淮南的洪灾,而改变出兵的计划么?”
郭郁臣虽然是个文人出身,但他领兵这些年,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趁你病要你命”,领兵打仗兵不厌诈,淮南正好闹灾,如果这个时候攻打淮南叛贼,李涵必然手足无措,江王军便是一盘散沙,什么江王,什么淮南节度使,还不是一波就端走?
郭郁臣道:“陛下真的会在意淮南的洪灾么?为了洪灾,放置发兵的计划?”
刘觞点点头,淡淡的道:“我赌,他在意。”
郭郁臣追问:“为何?”
刘觞道:“因为再怎么改变,他还是当年那个谌儿啊。”
无论他变得多么铁石心肠,他还是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掉眼泪,一个会哭的人,心窍其实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
郭郁臣一时有些慌神,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竟然与三年前宣徽使刘觞重合在了一起,那么像,一般无二。
郭郁臣双手攥拳,道:“好,郁臣愿意一试!”
刘光道:“既然是觞儿开口,这件事情,本使愿意在宣政殿亲自提出。”
“可是……”郭郁臣十分担心:“提出这件事情,便是阻止天子攻打契丹,势必要触动天子的逆鳞,不管最后赈灾与否,都会在天子心窍中落下一根软刺……”
刘光打断他的话头,道:“正因着是如此,本使才要亲自提出来,毕竟本使只手遮天,天子再横,也无法奈我何,不是么?”
再者,刘光可是刘觞的养父,既然刘觞在李谌的心底里占据着不可磨灭的一席之地,李谌便不可能对刘光怎么样。
众人合计了一番,刘光和郭郁臣分头去寻相熟之人,准备在明日的朝参提出洪灾的事情,将朝臣们遮遮掩掩的事情摆在明面上。
第二日朝参,刘光亲自提出淮南洪灾的事情,郭郁臣、刘长邑、琛璃等等人,全都站出来附议,请天子赈灾。
其他朝臣面面相觑,不知刘光是什么意思,毕竟这样的事情,就是朝廷中不成文的规定,报喜不报忧,除了契丹的动向,不到万不得已,这些灾情是不会向天子禀报的。
因为只要一禀报灾情,少不得一些人就要被撸掉职位,说不定朝廷还会来一次大换血。
李谌蹙着眉头,道:“淮南洪灾,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户部的官员战战兢兢,道:“回……回陛下,是……是上个月的事情。”
“上个月?”李谌重重将文书劈手砸下去,冷声道:“你还有脸与朕说上个月?为何不第一时间禀报于朕?怎么?江王反叛之后,户部便没有人可以主事儿了么?”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户部侍郎跪下来使劲磕头。
李谌幽幽的道:“你是该死,去掉官帽,拉下去。”
“陛下——!!”户部侍郎吓得瑟瑟发抖:“陛下,饶命啊!饶命啊!您就看在微臣没有功劳,也有苦恼的份儿上……”
李谌打断了他的话头,冷笑一声,道:“朕在你们的眼中,不过是个暴君罢了,自然不会看什么功劳苦劳,有功劳的尚且没有奖赏,更别说只是倚老卖老的苦劳,以后谁还敢给朕卖苦劳,便尽管试试看,朝廷不是养你们这群蛀虫的地方!”
户部侍郎很快被神策军拉下去,所有臣子噤若寒蝉。
这样瞒报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谁能想到今日枢密使刘光直接给捅了出来。
有人战战兢兢的道:“陛下……其实……其实淮南闹洪灾,或许是老天爷的天意,非但不是坏事儿,反而是好事儿。”
“哦?”李谌道:“洪灾被说成是老天爷的恩赐,朕还是头一次听。”
那人磕磕绊绊的道:“叛贼李涵逃到淮南,淮南便闹了洪灾,这不是正说明……说明李涵天怒人怨么?再者……淮南如今闹灾,白姓民不聊生,自然没有壮丁与银钱,供叛贼李涵驱使,陛下不妨趁着现在,发兵淮南,镇压叛贼,这可是绝佳的良机啊!”
“陛下!”程熙之站出来,义愤填膺的道:“羣臣不耻李涵,是因着李涵身为叛贼,叛出朝廷,虽李涵盘踞在淮南,但说到底,淮南的子民,也是我大唐的子民,也是陛下您的子民!若是这般不顾子民死活,贸然出兵,雪上加霜,和叛贼又有什么分别!?”
“大胆程熙之!你竟敢如此折辱天子,这可是死罪!”
程熙之梗着脖子道:“我程熙之敢踏入朝廷,就从没顾及过自己的死活,不像你们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官帽,欺上瞒下,这样顾及到人命的事情,也敢瞒报!这和野兽有什么区别?哦我说错了,什么野兽,分明便是畜生!”
“你说什么?”
“我就说了,怎么样?”
“你竟敢御前无状,口出狂言!”
“总比做个畜生要强!”
“你……”
嘭!!!
一声巨响,吓得羣臣立刻闭嘴。
只见李谌劈手将宣政殿龙椅后面的黼扆推倒,巨大的金色黼扆,象征着天子权威的黼扆轰然倒塌,顺着踏跺哐哐哐滚下去,砸在争吵的羣臣面前。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