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祈正色道:“纵使南晋胜算不大,温祈相信陛下定能扭转乾坤。”
丛霁心悦于温祈,自是希望自己能与温祈所言一般扭转乾坤。
但扭转乾坤谈何容易?
不过只消能守住京城,总有重整旗鼓的一日。
且周楚要逼近京城亦非易事。
温祈又问道:“陛下,可有渺渺的下落了?”
丛霁歉然地道:“朕尚无渺渺的下落。”
温祈不知还有何可言,遂沉默不语。
气氛沉闷,除夕宴未散,一人一鲛甚至能听到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除夕宴才散了。
周遭安静至极,落针可闻,温祈睨着不远处跃动的火苗,低声道:“陛下,已是新年了。”
丛霁应和道:“已是新年了。”
他直觉得自己仿佛学舌的鹦鹉,但除此之外,他全然不知自己该当说些甚么。
一人一鲛再次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境地,直到东方发白,他们都未再出声,如同是在对峙。
丛霁命内侍传膳,早膳过后,温祈恭敬地道:“多谢陛下与温祈一同守岁。”
明年——已是正月初一了,今年丛霁便不会再与自己一同守岁了。
仅有的一次守岁被自己虚度了,自己该当多对丛霁说些话才是。
他极是后悔,但已来不及了。
“多谢你与朕一同守岁。”自从母后过世后,丛霁不是与丛露一同守岁,便是将除夕当作寻常的日子,不守岁。
温祈抿了抿唇瓣,提醒道:“今日是正月初一,陛下勿要忘记去向周太后请安。”
丛霁对于周太后的猜疑并未消除,可周太后名义上尚是太后,按照祖制,他确实该去向周太后请安。
温祈名为提醒,实则在赶他走,他心知肚明。
“朕这便向太后请安去了,你且好生用功。”他满口苦涩,如若含了一把黄莲,面上不显。
言罢,他一步一步地离开了他所心悦的温祈。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下个星期心意相通
浮元子:汤圆
第70章
正月初一一过,很快便到了正月十五,即上元节,丛霁出于节俭,并未让宫侍妆点九阙,而宫外一如往年,观花灯,猜灯谜,耍龙灯,舞狮子,走百病……热闹非凡。
上元节更是难得的妙龄女子能结伴出行的日子。
用罢晚膳,丛霁命秦啸带温祈出宫游玩,自己则独自留于思政殿批阅奏折。
他本已习惯了孤独,温祈的出现却教他变得恐惧孤独了,他必须重新习惯孤独。
他饮了一口黄竹白毫,堪堪将一本批阅好的奏折放下,却听得“吱呀”一声,殿门倏而被推开了。
他循声望去,意外地见到了温祈。
温祈似乎又消瘦了一些,他叹了口气,疑惑地道:“你为何不随秦啸出宫去?”
“陛下……”温祈唤了一声,行至丛霁面前,哀求道,“今日乃是上元节,明年的上元节温祈不知身在何处,陛下勉为其难与温祈一道过上元节可好?”
丛霁思及守岁那日,自己与温祈间沉闷的气氛,摇首道:“朕定会扫了你的兴致。”
“那我便不出宫了,左右那些热闹与我无干。”温祈疏离地道,“温祈告退。”
“全数是朕的过错。”丛霁已许久未见温祈展颜了,满心愧疚,“宫外应当有诸多妙龄少女出游,许你能遇见合意的女子。”
温祈眼眶发烫,语含讥讽:“陛下这般为温祈着想,委实教温祈感激涕零。”
他不想再理会丛霁,转身离开。
自己显然又让温祈伤心了。
丛霁拦住温祈的去路,心疼地道:“朕要如何做?你方能开怀些?”
温祈知晓丛霁不会心悦于自己,退而求其次:“陛下与温祈一道过上元节罢。”
“朕……”丛霁不忍心拒绝,着人送了两身由寻常料子所裁制的便服来。
一人一鲛乔装打扮了一番,方才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丛霁便低声道:“上一回,刺客埋伏于白龙禅院,这一回,不知是否有刺客埋伏于灯会及途经之地,我们恐怕不能出宫太久。”
“温祈听凭陛下安排。”温祈后悔自己思虑不周,致使丛霁置身于危险之境。
他注视着丛霁道:“我们不若回宫去罢?”
丛霁安慰道:“莫怕,朕定会护你周全。”
“我不怕自己遇险,我是怕陛下的龙体有所损伤。”倘若被刺客伏击,不惜命如丛霁者十之八/九会以他为先,温祈抬手覆上丛霁的手背,肃然道,“陛下须得护自己周全。”
丛霁瞧着温祈细骨伶仃的右手,怅然道:“你怎地瘦成这样?”
“我无论胖瘦都无关紧要。”温祈复又强调道,“陛下须得护自己周全。”
丛霁许诺道:“朕定会护自己周全。”
“那便好。”温祈收回右手,将其拢于袖中。
出了宫后,外头便渐渐热闹起来了。
温祈掀开车帘子一瞧,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不久后,他披上斗篷,遮住异于凡人的发色,随丛霁下了马车,而暗卫则隐入百姓中间,近身守卫。
对于温祈而言,所有的灯谜皆不算难,以防引人注目,他并不去猜灯谜。
灯会人潮涌动,以免与温祈走散,丛霁正欲去牵温祈的手,却眼睁睁地看着温祈被人潮冲远了。
他急欲去寻温祈,却怎么都寻不到。
他生怕温祈有所不测,心急如焚,竟听得一画糖人的中年男子道:“你是在寻你家娘子么?喏,她便在那儿。”
他顺着中年男子所指望去,果然瞧见了温祈,温祈正左顾右盼着,想必亦在寻他。
温祈容貌甚美,中年男子应当以为温祈是女扮男装罢?
娘子……
温祈并非女子做不得他的娘子。
他匆匆向中年男子道过谢,即刻向温祈走去。
温祈乍然见到丛霁,喜笑颜开:“公子教我好找。”
——此刻,他们身处宫外,他不可唤丛霁为“陛下”,丛姓乃是国姓,且并非大姓,过于扎耳,是以,他免去姓,直接称呼丛霁为“公子”。
温祈的双目熠熠生辉,衬得周遭绚烂多彩的花灯黯然失色。
丛霁顿了顿,歉然地道:“全数是我的过错。”
“是逛灯会的人太多了些,并非你的过错。”温祈初次听丛霁自称为“我”,甚是新鲜。
丛霁向温祈伸出手去:“我能牵你的手么?”
温祈清楚,丛霁是为了不与他走散,才要牵他的手,而非发自内心地想牵他的手。
无论如何,能与丛霁牵手便是好的。
他已是断袖,丛霁却不是断袖,原该避他若蛇蝎才是。
他郑重地牵了丛霁的手,与丛霁的肌肤相贴的一刹那,心若擂鼓。
丛霁为了感谢中年男子,到了糖人摊子前,正思忖着要甚么样式的糖人,忽而闻得温祈道:“一龙一凤罢,遇难成祥。”
龙、凤糖人的要价较常见的桃、石榴、鸡、猴……稍高一些,亦复杂许多。
画好后,中年男子将凤递予温祈,又将龙递予丛霁,并祝福道:“百年好合,多子多孙。”
温祈口中又苦又甜,正欲向前,却陡然发现这中年男子面无血色,犹如一缕还阳的鬼魂。
他望着中年男子,问道:“你可看过大夫?”
中年男子——傅明煦笑道:“多谢客人关心。”
丛霁闻言,又给了其一块碎银:“快些去看大夫罢。”
一人一鲛继续向前,前方有人在舞狮子,锣鼓喧天。
温祈一面观赏着舞狮子,一面将丛霁的手握得紧了些。
他记不清自己已有多久不曾牵过丛霁的手了,今日过后,他不会再有机会牵丛霁的手。
他定了定神,突然发现十步开外有一名形容稚嫩的妙龄少女正含羞带怯地向丛霁暗送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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