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太医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将丛霰的血止住。
丛霁抵达太医署之际,处于昏迷之中的丛霰堪堪被包扎完毕。
他行至丛霰面前,一细思,顿觉古怪——这丛霰未免出现得太过凑巧了罢?如同是被设计安排好的。
刘太医禀报道:“陛下,七殿下他失血过多,老臣不敢断言他是否能渡过难关。”
丛霁明白刘太医已然尽力了,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又道:“你且煎药去罢,将所有适用的名贵药材都用上。”
“诺。”刘太医亲自抓药、煎药去了。
丛霁心中对于丛霰的怀疑消散了不少,丛霰若是故意设计,必有所图,但丛霰若是因此丧命,所图为何?
刺客似乎是冲着丛露而来,而非自己,丛露久居白露殿,不问政事,碍了何人的眼?
又或许刺客仅仅是箭法不高明,使得丛露不幸成了目标,其实刺客要刺杀之人原该是自己?
他正苦思冥想着,外头忽然有内侍道:“太后驾到。”
当朝周太后乃是丛霰的生母,且只有丛霰一子,想必是得到了消息后,匆匆赶来的。
他抬眼望向周太后,周太后金钗下坠,若不是被发丝缠着,早已落地了。
他印象中的周太后除却父皇驾崩的那一日,从未这般狼狈过。
周太后见丛霰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地探了探丛霰的鼻息,才冲着在场的太医厉声道:“你们定要将七殿下救活,不然本宫便要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父皇育有七子,除却自己与丛霰皆已过世了。
其中与自己同父同母者有俩人,乃是自己的哥哥,都未活过满月。
丛霁不禁心生悲凉,丛霰是他活着的唯一的弟弟了,即便并非一母同胞。
周太后双目盈泪,质问丛霁:“本宫听闻霰儿乃是为了救陛下与露儿才出事的,陛下,你自幼习武,若非有露儿在,你定能躲开,断不会连累霰儿,露儿久不出门,你为何今日要带她出来?倘若霰儿有个三长两短……”
“朕明白你爱子心切,阿霰不会有事的。”丛霁并非神医,当然保证不了丛霰的性命,但这周太后瞧来似要疯癫,他只得出言安慰。
他深知自己的安慰甚是无力,遂不再言。
果然,周太后对于他的安慰并不受用,而是哽咽着道:“倘若霰儿有个三长两短,你必须赔我一个活生生的霰儿。”
丛霁叹了口气,命侍卫强行将周太后送回了永安宫,余他一人守着丛霰。
一个时辰后,刘太医端了汤药来,丛霁与刘太医费劲地喂汤药予丛霰,可惜,大半的汤药都被丛霰吐了出来。
丛霁令刘太医照看丛霰,自己又去了白露殿。
丛露尚在绣那双鸳鸯,丛霁望了丛露许久,丛露才仰起首来,甜甜地笑道:“皇兄,我绣得如何?”
——先前之事仿若未曾发生过一般。
丛霁夸赞道:“露珠儿绣工无双,这双鸳鸯活灵活现,精美得将朕怔住了。”
第15章
丛露谦虚地道:“皇兄过誉了。”
丛露的反应与两个时辰前如出一辙,却有一枝金桂自她衣袂之中探出首来,这枝金桂被丛霁摘下来之时,花蕊满载,而现下已见不到金黄的花蕊了,仅余耷拉的桂叶。
两个时辰前,丛露说罢这一句之后,丛霁向其提议去外头透气。
丛霁分明是突发奇想,且本月已是十六,风和日丽的日子不止今日,显然主使者策划已久,刺客亦埋伏已久。
至于丛霰,丛霰年十七,并未封王,居于宫中,尚在崇文馆与一众宗室子弟一道念书。
他与丛露遭遇刺杀之处乃是丛霰前往崇文馆的必经之道,他与丛露遭遇刺杀之时亦是丛霰前往崇文馆的固定时辰。
但丛霰与他算不得多亲昵,为何要帮他挡箭?
为了讨好他,谋求前程么?
又或者丛霰并非出于功利,而是单纯地为了救他的性命?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丛露见丛霁陷入了沉思,善解人意地道:“皇兄若有事要忙便去罢,不必在此陪着我。”
丛霁放心不下丛露,差人送了未及批阅的奏折来。
其中雁州知州的奏折教他忧心不已,雁州之事非但尚未平息,起义的灾民反是从数千人暴增至上万人,他苦思一番,再度下达了密令直抵雁州知州手中。
片刻后,有一内侍大着胆子道:“陛下可要传膳?”
丛霁不觉饥饿,被这么一提醒,才道:“传膳罢,朕与公主一同用膳。”
丛露拿着绣花针的右手一顿:“皇兄,我一盏茶前已用过早膳了,皇兄自己用便可。”
丛霁解释道:“并非早膳,眼下已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丛露睁大了双目,红唇轻启:“是我糊涂了。”
不久后,午膳便被呈上来了。
丛霁与丛露用罢午膳后,丛霁继续批阅奏折,而丛露则继续刺绣。
直至戌时三刻,丛霁方将奏折尽数批阅完毕。
丛露已然沉沉睡去,丛霁抬手抚过丛露的发丝,并为丛露掖了掖锦被,才出了白露殿。
夜凉如水,丛霁踏着月光,忽而心生怅然。
他千辛万苦地登上皇位,执掌无上权势,却仿若一无所得。
他径直去了太医署,丛霰依旧昏迷不醒。
他出了太医署后,本想回寝宫歇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双足带去了丹泉殿。
一步入丹泉殿,他便瞧见了温祈,温祈半浮于池面,一双手肘抵于岸上,手中捧着一册书籍,神情严肃。
他当即想起了白日之时,温祈被侍卫抱着的情形,心头登地升起一把无名火。
他快步行至温祈面前,进而抓住温祈的手腕子,一施力,温祈即刻落入了他怀中。
温祈正全神贯注地研读着《尉缭子》,猝不及防,怔了怔,方才抬首望去。
映入眼帘者果然是丛霁,丛霁面无表情,却无端地透出一股子厌世。
温祈见过陛下。
温祈向丛霁请过安,便乖顺地由丛霁拥着,不发一言。
温祈的气息让丛霁顿觉安心,良久,他思及自己已有多日不曾查看温祈的伤痕恢复得如何了,遂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温祈。
丛霁的视线铺洒下来,使得温祈脑中又响起了丛霁的话语:“如何?舒服么?”
他下意识地用手中的《尉缭子》遮挡住了自己的下/身,接着佯作镇定地望着丛霁。
丛霁将温祈其余的肌肤巡睃了一番,末了,拨开了《尉缭子》。
温祈还以为丛霁意图不轨,却闻得丛霁舒了口气:“你听话地按时为自己上了药,朕甚感欢喜。”
他始终不懂丛霁为何执着于他的伤痕,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身上若有伤痕,是否会影响口感?
一开始,丛霁确实仅仅将温祈当作一尾可供他食用的鲛人,与其它的青鱼、鲫鱼、鲤鱼……的差别只在于温祈或许能令他长生不老。
但因为温祈能给予他平静,他决定放弃食用温祈,渐渐地他已再不将温祈当作食材看待了,反是打算尽力地栽培温祈。
被温祈这般一问,他揉着温祈的发丝,无奈地道:“朕不是早已向你承诺过不杀你了?你为何不信?”
温祈从不认为丛霁可信,作为暴君,喜怒无常实乃常事。
可眼前的丛霁似乎是可信的,以致于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为了证明自己的可信度,丛霁将温祈腰间的铁环与铁链一并撤去了。
失去了铁环的掩盖,他才发现温祈的腰身被磨破了皮,渗出了丝丝殷红来,且微微发肿了。
他原以为温祈的身体已毫无瑕疵,未料想,又添新伤。
上一回,丛霁将我的铁环与铁链解开,目的是换上短一些的铁链,进一步地限制我的行动,而这一回是要换上更短一些的铁链,更进一步地限制我的行动么?
我对丛霁怀有杀心,莫不是被丛霁看破了罢?
温祈满心忐忑,突地被丛霁质问道:“你的腰身被磨破了皮,你为何不向朕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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