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过世,得益者仅淑妃以及周太后。
淑妃早已被他处死,那么,指使雪鹃借刀杀人者大抵是周太后或是丛霰。
可周太后当年尚未入宫,如何指使方韵投毒?
面对重重迷雾,他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彻查当年与周太后有关联者,才查到周太后曾勾引过父皇。
闻言,周太后愤愤地道:“陛下何故血口喷人?”
丛霁淡淡地道:“父皇初次临幸你之时,可是垫了丝帕?”
见周太后不言,他继续道:“父皇生平最喜处子之血,他珍藏着一紫檀木盒,其中尽是沾有处子之血的丝帕,亦有你的那一张,上面标明了临云周氏,还注明了日期——正是父皇陪母后省亲当日。”
周太后面色发白,故作镇定地道:“你如何证明自己所言并非杜撰?”
“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便勿要怪朕不留颜面了。”丛霁向一侍卫使了个眼色,这侍卫立即将一紫檀木盒抱了来。
丛霁将紫檀木盒打开,于大庭广众之下,取出其中的一张丝帕,递予周太后。
周太后见这丝帕上俱是暗红色的血迹,上书甲子年阳春三月十七,临云周氏,登时大骇。
丛霁见状,心知周太后已信了。
这丝帕乃是他命人伪造的,父皇确实最喜处子之血,每回临幸处子,定要垫上丝帕,以供他事后把玩,但父皇并无收藏丝帕的兴致,把玩过便厌了,厌了便信手丢弃了。
“哀家勾引了先皇又如何?这便代表哀家要谋害姐姐么?”周太后将丝帕捏于掌中,指节泛白,丛霁反问:“你不谋害母后,如何胜过母后?朕听闻你从小便被拿来与母后比较,却处处不及母后。”
周太后笑道:“你可有证据?”
“朕并无物证,但朕有人证。”丛霁下令道,“段爱卿,劳你将赵太妃传来。”
少时,赵太妃随段锐之而来,一见丛霁,她吃了一惊:“陛下,你不是驾崩了么?”
“朕吉人自有天相,怎会这般早便驾崩?”丛霁指着周太后道,“赵太妃,方韵生前与周太后关系如何?”
赵太妃答道:“方韵有些怕周太后。”
丛霁又问道:“方韵为何会怕周太后?”
“方韵入宫前曾是周太后的侍……”赵太妃尚未言罢,已被周太后打断了:“休得胡言乱语。”
“事实如此,我并未胡言乱语,方韵入宫前确是你的侍女。”赵太妃补充道,“且是你安排她进宫的,你还以重金将她家人封口。”
丛霁厉声道:“周氏,还不快从实招来!”
“哀家没甚么可招的,哀家是无辜的,是你串通了赵太妃这贱婢污蔑于哀家。”周太后理了理鬓发,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唯恐周家权势过盛,决定从哀家与霰儿处着手对付周家,陛下处心积虑地策划了假死,便于将哀家与霰儿治以谋逆罪,而今,陛下为刀俎,哀家与霰儿为鱼肉,无计可施,陛下竟尚不满足,还要将姐姐之死嫁祸于哀家。”
她向着丛霰走去,须臾,立于丛霰面前,安慰道:“莫怕,哀家并未做错,霰儿亦未做错,先皇驾崩,新皇继位理所应当,我们母子不过是被丛霁算计了而已。”
下一息,她陡然心口一疼,垂眸瞧去,竟见一把剑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执剑的手她曾牵过,曾是小小的,软软的,手的主人曾亲昵地唤她为“母后”。
“霰儿……”她凝视着丛霰,温柔地抚摸着其面颊道,“莫哭,男儿有泪……”
她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紧接着,歪倒于地。
丛霁绝非良善之辈,一见得丛霁,她便知自己再无生机,适才所言所行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但她未料到自己会死于亲生骨肉手中。
弥留之际,她想起了姐姐,那个温柔娴静,花容月貌,处处胜过她的姐姐。
但凡有姐姐在,她便无人理会。
甚至连她的亲生父母都恨不得姐姐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当年,先皇不假思索地在姐姐与她中间选择了姐姐。
她勾引先皇之时,先皇居然不记得她了。
她满腔愤恨,誓要胜过姐姐,可惜终此一生未能如愿。
不过倒也算不上死不瞑目,原本她便处处不如姐姐。
只是死于亲生骨肉手中未免太过可悲了些。
罢了,死便死了,死于霰儿手中,霰儿许能自丛霁手下活命。
第109章
丛霰泪流满面,垂首盯着自己执剑的右手,紧接着,望向倒地的周太后。
这时候,天光大亮,将周太后照得纤毫毕现。
周太后面无人色,身前、身后俱是扎眼的猩红,心口正艰难地起伏着。
丛霰手指打颤,长剑坠地,继而怔于原地。
良久,他才低下身去,将周太后抱入了怀中。
周太后气若游丝地叮嘱道:“好好活下去,为自己而活。”
她为了胜过姐姐,自独子三岁起,便日日鞭策于他,以求独子能入得先皇的眼,从皇子中脱颖而出,压过丛霁,夺得皇位。
姐姐过世四载,丛霁终于如他所愿,被废去了太子之位。
然而,先皇却属意由淑妃之子丛霄继承大统。
她气不过,又不能拿丛霄如何,只得更加鞭策独子。
她剥夺了独子的童年,对独子投诸于其他年幼的皇子、皇女的羡慕视而不见。
独子曾三次问过她,他为何不能与兄弟姐妹们一同玩耍,每一次,她皆是狠心地将其打得皮开肉绽。
当时,她只是一味认为独子不懂事,没志气,并不认为自己所为有何不妥,她自己年幼之时,亦是被父母逼着日日用功,企图于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上胜过姐姐。
现下想来,她亏欠独子良多。
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产下的孩子该当来这人间享福才是,不该终日郁郁寡欢。
独子年幼之时,她从未让其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待独子长大些,独子分明不逊于任何人,她却因丛霁坐上了皇位,独子连封王都不能而对独子冷言冷语;终于独子登上了皇位,她竟被权利迷惑了双眼,独揽大权。
丛霰闻言,错愕至极。
为自己而活……
母后从不曾说过诸如此类的话。
他还以为自己于母后而言,不过是一件不称手的工具罢了。
“对不住。”周太后双目泛红,甚是后悔。
“母后……”丛霰眼见周太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低低地唤了一声。
他发了一会儿怔,方才跪于丛霁面前,正色道:“首犯既诛,我这从犯亦由皇兄发落,望皇兄念在生母亦出身于周家的份上,勿要株连九族。”
丛霰的这一出大义灭亲当真是为了维护周家?亦或是为了撇清其与周家的关系?
丛霁并未料到丛霰会狠心地杀了周太后,故而不及阻止。
而今周太后已死,他并无折磨尸体的兴致,遂命人将其送回周家祖坟下葬。
——周太后倘若不使手段,便不可能被父皇迎入宫中,更不可被册封为皇后,他自然不会允许其以太后之礼葬于皇陵。
且周太后害死了母后,绝不可让其玷污了母后长眠的清净之所。
丛霰直直地望着周太后的尸体,直到尸体被抬走,都未收回双目。
丛霁居高临下地瞧着丛霰,并不令丛霰起身,而是发问道:“你可知雪鹃怀了你的骨肉?”
丛霰默然不言。
一旁的赵太妃吃惊地道:“陛下所言非虚?”
丛霁一字一顿地道:“雪鹃确实怀了阿霰的骨肉。”
赵太妃与周太后交情匪浅,当年以方韵之女替换雪鹃便是周太后出的主意。
由于这个主意,方韵之女代替雪鹃被先皇掐死了,而雪鹃侥幸活了下来。
是以,她对周太后心怀感激,若非丛霁向她保证只消她将所知晓的一切和盘托出,便会找出害死雪鹃的凶手,交由她处置,她原本并不打算出卖周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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