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着眼睛摸索着她的脸庞,最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越长歌安静了一会儿,不断猛地冲撞的水流也变得平和起来,如下了一阵小雨似的淅淅沥沥地坠落。
同这阵子雨一起,我们落到了地面,底下编织成网的藤蔓稳稳地接住了我们二人。
她紧随而至,一屁股骑在我的身上,压得死沉。
抬眸是师妹哭花了的脸,脸色被吓得惨白。她颤抖了一阵,左顾右盼再是低头见到我,发出一声奇怪的:“咦?还没死。”随即就高兴起来,“好好好,神仙显灵。”
“你是个修道之人。”我道:“换而言之是个准神仙苗子。能不能有点自觉——一个修道之人很难摔死,除非倒霉到刚好把自己的丹田插进树梢。”
她的自觉、惊恐或是真挚的祷告在双脚踩到地面以后就全部抛到了脑后。长吁一口气弯下身子来,亲密地抱着我道:
“试过一次就知道了。有你在,我下次肯定不会害怕了。”
我道:“起来。”
她拍着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由于太过兴奋,还不慎地踢了我一脚,很快便心虚地将脚尖藏在裙摆之下。
我拍着身上的鞋印慢慢站起,与她相处的这几年来,对于这种频出的小意外,其实早就经历了从不悦到麻木的过程。
也许是因为脸色如常,越长歌在小心地瞥了我几眼以后发现我并没有同她计较这件事,便若无其事地贴了过来:“嗯……那么师姐姐,现在往哪里走?”
“你觉得呢。”
这一路上,她就知道问我,却从来不动脑筋想一想。所以我又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她。
崖底有一片可见的密林,植被茂盛得几乎不见天日。
而远方一侧是一道蜿蜒的河流,顺着绵延的山势向着更下游流淌而去。
“随缘啦。走到哪里是哪里。也不是非赢别人不可。”她皱眉思忖一阵,很快又翘起眉眼来,轻快地迈开步子,将我甩在后头。
其实按照我的想法来看,来路时与她翻山越岭了许久,而返程正好顺着这条向下的河流走,大多数秘境都是这么设计的。
而越长歌却似乎想要扎进不远处的密林。她就爱往新奇的角落钻去,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好东西。但却从不考虑自己会不会遇上什么坏事。
不知该说她是太过天真也好,还是盲目乐观。但不得不说这种万事不往心头挂的天性给了她许多好处,譬如每每破境之时,越长歌的雷劫总是温柔得像是洒洒水花,甚至有一次的劫云还未靠近她便离去了。
长辈厚爱她,连天道亦如是。云师妹曾经谈笑道,小师妹的确有点儿惹人妒忌。但想想每次渡劫都被劈到半死不活的云舒尘,我觉得她这话兴许是真心的。
“啊!师姐,有蛇——”
我已经身在林中,因为这林间小路七拐八拐,千曲百折,稍微落后她一小段便不能看清全貌。
前头传来她的呼喊,似乎有些焦急。
我心中一顿,加快步子的同时放弃了脚步,循着越长歌的声音迅速靠近。
这是遇到什么了?毒蛇?还是缠人的蟒?寻常野兽或是有修为的精怪?
心中一时闪过很多个念头,并不是很想看到半截越长歌在蛇口中挂着的场面。
然而她只叫了一声,就再没有声息了。
“越长歌?”
参天的古树之下,庞大的根如龙身一般曲起,扎在土地的裂隙里面。
我看见了有人腰粗的蛇尾,在树根上迅速地拖行而过。正心中微凉时,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师……师姐救命。”
抬头看去。
古树上盘着一条半化形的蛇妖,尾部青色的鳞片紧紧抓握着粗糙的树皮,再往上去,却露出一截女人的细腰,胳膊,以及一张眼尾还带着一点眼睫似的鳞片的绝色脸庞。
那条蛇妖蹙眉盯着越长歌,分叉的舌尖自口中吐出,几乎已经戳到了她脸上。
我见这只蛇妖只是半化形,心中到底松了一口气。刚才见那大小还有些担忧,但说不准是这类蛇生来便相当粗壮。如今来看确实是的,毕竟她脸上都有鳞片没化干净,看起来也不会说话,不算是修为精深的大妖,比较容易对付。
我将自己藏在树梢后,“越长歌,你自己对付她。”
“什么?你又见死不救我!师姐姐……算了,你再不松开我我就——”越长歌先是紧闭着双眸,轻轻发颤着,但是随着那蛇信子戳遍了她的周身,她再也忍耐不下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眼睛,止住颤抖,目光射向蛇妖,刚睁开眼睛时还是凶悍的——结果一旦触到那张面孔,凶悍的神情忽地有些愣然,变得柔软了起来。
我的师妹在生死关头,脸颊忽地染上一层微红。她抬起眼睫毛,羞赧地看着那只妖精,又看向我,又看回妖精,喃喃柔声道:“嗯……怎么有点……有点好看,刚才没仔细瞧。”
“嘶。”蛇妖的信子再次轻佻地舔过她的脸颊,似乎在试探能不能一口吞下。
但那只蛇妖很快就愣了一下,吐出的信子也僵在了外头。
“大美人姐姐。”
千钧一发之际,越长歌垂下眼睫毛,鼓起了莫名的勇气,仰头在那张妖异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亲昵而柔软地蹭了蹭:“我亲亲你,你不要吃我好不好?我把身上的宝珠分你一颗。”
看起来我的师妹的确有种难以言喻的癖好,瞧见一个美人就开始犯花痴。我单料到她会喜欢漂亮的长辈,未曾想到她如今连一条姿色尚可的蛇也不放过。实在是丧心病狂。
越长歌自口袋里掏出一颗熠熠生辉的丹药。在此光芒照耀之下,那条蛇妖明显意动,兴趣完全转到了这颗精炼的丹药上来,不断试图用舌尖勾走那颗丹药。
也许是她的掌心被舔痒,丹药倏地一下子从树上落了下来,咕噜噜滚了很远。那条蛇妖迅速地松开了对越长歌的禁锢,扭着长尾巴追着那颗圆滚滚的天材地宝,咻地一声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越长歌摔到地上。
我瞥了她一眼,一时无言,而后才道:“这就是你的脱身之道么。”
她还有些不舍:“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将她从地上揪起来,掌心中黏湿黏湿的,感觉像是那只蛇妖留下的唾液。我将她松开仔细擦了擦手,一瞥她这惆怅德性,顿时再不想说些什么。
“一条刚化形的蛇能有什么名字。下次别喊我救你。”
“你本来也没有。”
她想起来了这回事儿,蹙眉跟在我身后嘀咕道。
只是这林中妖孽甚多,又似乎得了刚才那条蛇妖的先例,此时相互通了讯息,一路上层出不穷地出没。
还未走出一百米开外,有横在路上假装奄奄一息的、香肩半露的美艳狐妖来找她讨丹药;有不知廉耻主动凑过来亲吻她的清丽的蜘蛛精,在她害羞时偷偷拿了几颗走;比较可爱的一类的山雀精则化为原形跳到她肩上,圆嘟嘟地站成一排,一路唱着赞歌讨赏。
我开口言明过那只狐狸精只是单纯地骗人丹药而不是受了伤,而这家伙死活不信,说那狐妖姐姐脸色苍白得让人爱怜怎会有错。其后我说那只蜘蛛精在偷你的东西,她却道那样的清冷美人冲她笑得千娇百媚,呵斥她都有点于心不忍呢师姐姐。
我的师妹跟个菩萨一样泽润众生,甚至把一只山雀精喂得化了形,变成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逃走。
她属实是无药可救。
我拦不住她布施丹药的好心,何况那算是她自个捡的,到底也不归我管。
只是在一路上不自觉地想,她小小年纪就如此耽于色相,还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为祸一方的孽障。
不过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都并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所以也不用在意。
待走到密林出口时,黑色玄玉瓶内已经空空如也。
后来师尊听说越长歌捡了那么多好东西,脸色欣慰还没来得及夸赞,下一句又听她把十八颗精炼丹药都分给了一群妖孽享用,气得差点从蒲团上站起来时把老腿摔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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