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帚在地上滚了跟头,慢慢停在我脚边。我伸手将它拿起来,将它扎紧,又把抽松了的干竹枝也给塞了回去。
她也许是祖上阔过,不知道爱惜东西。
一两天在修仙界漫长的岁月纪年中,渺小得不堪一提。
我无事也不想炼丹看书的时候,就在房内打坐修行,从不挪动分毫。神识铺开,偶会因为隔壁某个无所事事的活物所扰——虽然我很不想,但短短几日间,我几乎已经摸清了她的作息规律。
大抵是一觉睡到饿醒,晕晕乎乎地跑去师尊手下讨饭吃,吃饱便悠哉悠哉地晃回来,趴在床上继续睡回笼觉,随后她会在主峰上好奇地溜达,碰见谁都上去聊个几句。碰到什么新鲜事物都去戳一戳,碰到旁人练术法也会津津有味地看个半天。看归看,就是没想着学。
明明知道自个不识字,却天真得仿佛全然不知道自己后天要面对多么繁重的课业。果然是太堕落了。
临到清晨,我将灵力归拢于身,完成了这一次的修行。走下床榻,简单地洗漱以后,我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去听课。”
门内毫无动静。
我将房门轻轻一推,她没有落锁,想来也是心大。昏暗的室内,冲床榻上看去,拱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什,她把自己缩成团,外面的被褥像是饺子皮一样包裹着里面那块肉。
再这样睡下去,我与她第一次去见前辈就会迟到。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只能强行将她的被褥拽开,结果那饺子里的肉馅仿佛是会滑动一样,我摁住一边,她就会自发滑去另半边。
实在失掉了最后一分耐心。
我运起灵力拽开被褥,将她周身所有的热气也残忍地一并掀走。
被褥底下露出一个抱着双腿缩着的师妹。她紧闭着双眸,眼睫毛抖了抖,愤然睁开目光径直射向我,才瞪了一秒,又转脸埋向床板,似乎还是不能接受现实,“好冷的。”
“都什么时辰了。”我将她的被褥丢去一边,“你该动身,和我一起去主殿。”
“太冷了外面。”
“冷就多穿点。”
我将昨日师娘赠给她的一件厚绒带毛的外袍拿了过来,顺手甩在她的身上。她被砸得又一激灵,然后又让人头疼地将自己团进了柔软暖和的皮毛里。
“为什么这么冷的天,那个人也要过来呢?”她委屈地问。
那个层次的修道之人,只要身体没什么问题,恐怕并没有什么冷热的困扰。
她自己不想起床,倒怪上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前辈了。
我将那件衣裳重新扯起来,糊在了她身上,将她一只脚往下拽,成功碰到了冰凉凉的鞋面。
她脚趾一缩。
“不起身的话,”我的手往上,正好抚住她之前断过的脚伤处,微微下压了些力。
“这辈子就别起了。如何?”
我可以替她接上,自然有法子再卸了她。
本是晕晕乎乎的师妹顿时瞪大了眼眸,她愣愣地望着我,似乎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认真,连忙一脚别开我的手。再是一脚跺进鞋子,裹着衣物就冲门外跑去,“师娘,救——”
我揪住她后颈外袍的绒毛,将其一把拽了回来。
难不成她心里就没半点数,打算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去听课吗。
实在有失体面。
不会给人梳妆,于是督促着她拿个木梳随便往头上薅了几把。又督促着她打了清水洗脸,冬日水寒,冷得她浑身一激灵,再也不肯下水了。
眼看着时辰已至,我难免失掉耐心,也顾不得她整理与否,一手拽离了她的手腕,晃得那木盆里的水花飞溅了出来,溅到我拽着她的手腕旁,冰冰凉凉的,我们的手同时紧缩了一下,而她伸手握了一下我。
也许她没有在意这件小事,但我却记了下来。我总是记下一些无关要紧的事。
两人在下满碎雪的小道上匆匆地前行。那天她跟在我后面,除却潮湿的融雪混着泥土的味道,还有她身上裹着的皮毛下温热的气息。
“好困。”皮毛里的声音闷闷的:“我好讨厌你。”
这是她第三声说这句话,仿佛能对我说出来的最具有侮辱意味的咒骂也仅此而已了。听着并不让人恼,反而有些好笑。
不过后来她变成了整个太初境嘴皮子最利索最会吵架的一个,这是我也没有料到的。
主殿之内,一位手执着书卷的仙子已经等待在那里。而别的同门皆已到场。我与她一踏进门扉,几道扭过头的目光齐刷刷冲我二人射来。
来得不早,但没有迟到。
见人已经到齐,前辈温和一笑,打趣道:“水灵根、木灵根,水生木,难怪你们是一个方向来的。看来师弟收的几个弟子,从资质上看都让人惊艳。倒也不枉我大老远跑来一趟了。”
水助木生,亦有“反克”一说,譬如水多木漂。我觉得这位前辈所言偏颇,我们二人应该算是后一种。
身旁这个水灵根对我看不出帮助,相反地,她凭一己之力,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我的生活。
身后的人估计是听不懂什么水和木的,我宁愿她不说话为好,察觉到她在动弹,我稍微捏紧了她的手腕以作警告。
可是她却并不安分,从过大的皮毛外袍里钻出半张白皙可爱的小脸来,望着那位给我们授课的女人,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好漂亮。”
她自以为说得很轻,但实际上那位大能应该是能听见的。其实旁人也听见了,我瞧见云师妹回眸朝她看了一眼,忍俊不禁,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位女仙有些讶然地挑了眉,目光冲她投过来。
我的师妹像是被春雨淋过的笋子,在受到注视以后目光一亮,精神头顿时上来了,咻咻地往上窜了一截。
哪怕她那时比我矮一点,又站在最后面,也要踮起脚尖显得自己突出。于是身体没了重心,两只手只好摁在我肩上。
我忍住想要把她拽下来的冲动,因为前辈还在看着我们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前辈问道。
“越长歌。”
“哪三个字?”
“这……”
她微微蹙眉,左右想了想,有些无言地咬着下唇。如是纠结了一小阵子,默默放下了脚尖,又灵光一闪般倏地摁着我窜上去,露出一个笑容:“越长歌的越,越长歌的长,越长歌的歌!”
我不知道她的高兴从何而来,后来逐渐明白了,她是一个有人搭理她就会开得很灿烂的家伙,不管对面那人是长辈同辈晚辈——对此一视同仁。
而我以前不喜欢搭理她,所以她在我身旁过得很不高兴。
黑笔批曰:明知故犯
红笔批曰:
红笔落了滴朱砂墨,没有写字。
86
第87章
前辈笑道:“这丫头真可爱,年纪看着最小,但却半点不怯场。说起来你们也是一样的,没必要因为我年纪大辈分高,就绷着张脸太过严肃。难不成私底下也是这个模样吗?就照平常的样子好了。我先交代一下自个的家底,如你们所见,我是诸位师尊的师姐,姓师名念绮,年轻时主修符箓,后来剑符双修……”
师念绮的名字很耳熟,听闻她自学艺起,画出来的符便无一失效过。这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成绩,天赋惊人,称得上是第一手。
倘若强行比拟,也许同我的太祖母柳知意之于医修界的地位有些近似。
不过哪怕横向对比,师念绮也不如她老人家,毕竟她要年轻许多。二来,修习符箓者门徒甚少,向来是一个小众的分支,几乎没有成型的流派,而医修这一行有多个势力不小的药宗,想要力争上游显然是后者更不容易。
我当时曾这么想过,心中竟也有一丝年少心性的骄傲在,以后再想一想,横竖也不是自己的成就,不晓得在骄傲些什么。
说起柳知意,曾经我在她身旁有过一段温和平静的时光,是很亲近的。她觉得那些年老的后辈不靠谱,于是在新一辈里面挑中了我,私下赠给了我他们趋之若鹜的亲笔手稿,并寄望于我以后能振兴药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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