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歌自从上了舟便很安静,她歪着脑袋靠在云舒尘肩膀上,一双眼眸柔亮地盯着师前辈,眨也不眨。
我瞥了她一眼,确信她是在盯着这位师长的美貌犯花痴,而不是为符箓的精深奥妙而陶醉。
师前辈给我们一人分发了一张符纸,又兼一张例图。随后便轻轻摇着扇子,立在船头眺望太初境的美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总感觉她是来度假的,教我们只是顺路。
“小师妹。”
“小师妹?”
云舒尘和她不太熟的时候还是叫的“小师妹”,一连着温和地唤了两声,越长歌这才如梦惊醒,将目光从师念绮身上挪到云舒尘脸上。
“小师妹这样靠着我,我没法子画符。”云舒尘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她点点头,终于打了个呵欠直起腰身,终于没有再像个娇娇儿一样依偎在谁的身上。而她的另外一边就是我,我总感觉肩头毛毛祟祟的,似乎随时要压下来一个脑袋。
我刻意等了片刻。
毕竟她若是靠下来,压着我的肩,手腕子必定会抖动一下,不宜描符。
肩处若有若无吹过一片凉风,但似乎是错觉。
她没有靠向我,而是紧蹙眉头,颤颤地捏着笔杆子,在明黄色的符纸上照着慢慢描下一道杠。
我又往那边瞥了两眼,确定她不会突然靠近以后,这才默然地挪回眸子,提笔沾了沾一旁的朱砂。笔尖打了个滚,蘸上饱满的红。
今日表现还不错。
“柳寻芹!”
耳旁一道声音又亮起。
我诧异抬头,眼前一黑,额头间重重地一摁,带着点湿润。“啪”地一张符纸贴在我额心。
“封印了唉。”
间隙里瞧见她歪着头露出一个娇俏的笑。
我将脑门上的那道粗制滥造的符纸撕开,粘黏的那处凉凉的,湖水上迎面的冷风机顿时生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这是什么粘的?”
她道:“口水。”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寒凉,她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险些挤到了云舒尘身上,细声细气道:“你嫌弃我啊?可是这里没有别的可以粘啊……”
“幼稚。”
我将那符纸丢给她,“你怎的不去贴云舒尘。”
云舒尘莞尔道:“师姐这话可说得更幼稚了,小师妹好玩而已,还得雨露均沾不成。自然是随手就来,随心而动。”
师前辈却也发出一声笑,她终于停止了欣赏湖光山色,转过身子冲这边看来:“画好了吗?静心凝神,念出上面的口诀试试。倘若有效,这才是一张合格的符咒。”
哪有那么容易。毕竟也不像越长歌那样胡写几笔。她那张符咒大概率只是一张废纸。
瞧她已经兴冲冲地开始描摹第二张。
而湖面下一个微小的晃动扰来时,我轻轻抬起手腕,控制住笔尖的走势,匀着呼吸画下一笔。
在此一刻突然意识到了为何前辈会选择一面行舟,一面让我们画符。这种不可避免的水浪颠簸,正是考验手腕的最好手段。
黑笔批曰:你往哪看呢孩子还小
89
第90章
正专心描符时,四周湖面突然生出一大片涟漪,噗地一声接一声炸开。
我只感觉脚底板下的舟先轻轻地晃了一下,再者就是一阵滔天的力道从下面崛起。
伴随着同门的几声惊叫,我们的舟就此失去重心,眼前一片水蒙蒙。
天地顿时倾覆。
冰冷的湖水淹没了我的口鼻,刺激得人一激灵。
水流哗啦啦地从我耳边流淌过去,像是在煮粥。
心中诧异了一瞬,憋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决定先冒出头再说。于是双手向下御起灵力,强行将四周的水流摁下去,得以让自己重见天光。
抬头露出水面的一刻,我眼睛还有点疼,勉强迎着日光瞧见了一叶倾覆的小舟。正飘在水面上缓缓摇动。几位同门跟一群落汤鸡似的,湿淋淋地扒着木舟边缘。
而师前辈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冬日的水冷,但离结冰还差了一些。云舒尘和周师弟冷得直打哆嗦,正试图地将那舟翻过来,而大师兄似乎正在舟底下努力。
只有钟师弟摸了摸脑袋,突然问了我一声:“前辈哪里去了?小师妹又哪里去了?”
听着前半句话我并没有什么感受,毕竟师念绮修为高深,她爱去哪去哪。
这后半句话却让我心中一凛。
越长歌?
整个同门里,入门最晚修为最差的是她,最不靠谱的也是她,处处都需要人来顾看着。
终于缓过劲来向四周看去,果不其然,冒出水面的脑袋里,并没有她的影子。
思绪紧锣密鼓地回忆着,当时眼前一抹黑,我分明地感觉到几缕衣裳从我手中飘走。
水流将我与她冲散了。
方位是……她去了云舒尘和周山南那边。
“越长歌呢?”
我问他们。
云舒尘的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白,她刚欲说话,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半晌讲不出一个字。
这模样真烦人。我挪开目光,直直看向另一人。
周师弟道:“没关系的师姐,你别这副表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师前辈还在……”
“你在答非所问些什么。”
“我……”
“人在哪。”
我心中隐约不耐。
云舒尘捂着嘴唇,瞧着我轻声道:“她好像沉下去了。”
所以说入道几年每日修行,这二人加在一起,连个活生生的人都捞不着。
没用的东西。我当即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恼怒没有冲人发火,毕竟此时人还没找着。就着这口气我低头再次猛然入水。口鼻皆被淹没的感觉很是不适,冰冷冷地催得头上那根筋更加突跳——但当时已经来不及顾及太多。
冷水刮着我的脸,又让我想到救下她的那个雪夜。
一样冷而窒息。
人至始至终都是要倚靠自己寻求生机的,而她既然知道自己修为弱又不会水,居然不晓得去捉住身旁的同门。
我不知道她——苍天赋予她美貌以及天赋,却蠢得全然不懂得珍惜,不懂得自救,处处都要别人为她考虑,这种人到底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上。也许就淹死在这片湖水里倒也安静。
很好,我就再也不用忍受她的日复一日的骚扰了。
湖水底下一片黑暗,渐渐透不过光。我双眼一抹黑,仅仅凭着直觉在水中搜寻,水底下传来一丝微茫的光亮,那是修道之人会感应到的涟漪。
有两道,一道修为磅礴,一道几乎近似没有。
越长歌的修为不可能至此地步,那便只能是师念绮了——意识到这点后,我划水的速度慢了下来,没有如先前一样争分夺秒。
光芒愈发圣洁,淡蓝色的,在一片漆黑中尤为瞩目。
她被包裹在一个水泡之中,正在愉快地转着圈圈儿,时不时追逐一下自身边掠过的青色的一尾鱼。
而师前辈也避在另一个水泡之中,好整以暇地瞧着面前那小孩。哗啦啦的水声之中,听得她道:“你的天资如此罕见,才念出一遍符文,还错了几个字,就能引得周围水倾舟覆。怎么做到的?”
她渐渐停了下来,绕在师念绮的身旁:“……我只是想玩水,没想着把舟打翻。不懂。”
师念绮轻轻一笑,“罢了。我与你一样,也是水灵根修士。日后有想法在符箓这一块深造么?”
她犹豫道:“深造是什么意思,天天画这个?”
“也许是的。”前辈答。
“那不要。手很累。”她握了握手腕,似乎不怎么想画第三张了,兴致缺缺地说:“柳寻芹还要教我写字,我每日写完了字,就不会想画符了。好无聊的。”
“很无聊?没有半分兴趣么。”
她眨眨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愿意打破面前女子的期许,抿着唇顾左右而言他物,“还想再在这里玩一会儿。可以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