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黎英睿知道余远洲无辜,但在表面的理解和宽容下,还是隐隐有些迁怒。
好在余远洲不是小心眼,有些无意的冒犯话,听过了也就听过了。但黎英睿反应过来后自己会尴尬,手指不停地搓着嘴唇。
等到了晚饭,黎英睿更是觉得精神不济。桌上摞满了各种大盘子,熏火腿烤火鸡的。他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胃就又开始难受。遂站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在二楼,黎英睿扶着楼梯往上走。刚上楼,眼前的景象让他恍惚了下。靠着楼梯口的房间门上,还挂着他的高尔夫球帽。推开门,里面的陈设跟记忆里一样。
这些年他偶尔回来看看Linda,但已七八年不曾留宿。没想到Linda还留着他的房间,门边甚至摆着他的拖鞋——这边没什么穿拖鞋的习惯,不是穿外鞋就是光脚跑。但他还保留着亚洲人的教养,至少在自己房间是换鞋的。他换上拖鞋,走到床边缓缓躺下,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陈设。
他18岁来的这里,如今已经33岁。15年过去了,景依旧,人已非。Linda和许霆离了婚,女儿们也纷纷离巢。
“Victor?”Linda探头进来,“May I come in?(我能进来吗?)”
黎英睿从床上坐起来:“Sure。”
Linda脱掉鞋,穿着袜子进来。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倾身盖住他的手:“What makes you upset?(你因为什么难过?)”
“No.Nothing.Just...”黎英睿话说一半,终究是红了眼圈。低头回握住Linda的手,“I'll have dialysis next month.This may be the last time I come to see you.(我下个月就要开始透析了。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Linda发了会儿愣,忽然狠狠闭上了眼睛。嘴动了又动,一会儿抿得像没了牙,一会儿又拱得像只鸟。半晌,她睁开眼睛,为了控泪把眉毛挑得高高的,活像麦当劳的小丑。把黎英睿的手捧到自己肚子上,掰着掌纹来回看。
黎英睿看得心酸,别过了脸。这时从门外传来余远洲小心翼翼地问:“睿哥,你还好吗?”
“没事。稍微跟Linda说两句话。”
“你们聊。”余远洲道,“我就是有点担心。”说罢传来故意踩响的下楼声。
黎英睿拉着Linda的手站起来:“Let's go back。Don’t let Macro be alone。(我们也下楼吧,别让他一个人。)”
余远洲刚坐好,黎英睿和Linda也回来了。
他察觉到气氛变沉重了,说了几个段子热场。但不知道是不是没搞笑天赋,场子没热起来,反变得更加忧伤寂寥。索性他也不说了,沉默地吃饭。黎英睿和Linda也只是喝酒,一杯接一杯地碰。
天还没黑多久,已经醉了。
Linda歪在沙发上打胡噜,眼角残着一大滴黏稠的老人泪。余远洲拉住她的胳膊想背起来,但老太太实在太胖,费劲得就像用筷子去夹一大块硅胶果冻。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身去楼上去取个毛毯给她盖上。
倒腾完Linda,又去拽趴在桌子上的黎英睿。拽了两下,也没拽起来。这回他还就较上劲了,心想那胖老太太整不动就算了,怎么这皮包骨的也整不动?
“别拽。”黎英睿忽然道。
余远洲怔愣了片刻——那声音又闷又酸,明显是带了哭腔。
他嘴空嚼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话说。最后只是抽了两张纸巾,蹲在黎英睿身边吸他大腿上的水渍。
忽地黎英睿攥住他的手,抬起一张涔涔的泪脸问道:“你能抱抱我吗。”
【作者有话说】
又开始和疯心剧情交织啦。因为主角是公主,所以一些和公主无关的对话我就删掉了。
下一章仍旧和疯心重叠,虽然会有些删减改动,但情节和主要对话是一样的。想省钱的宝直接移步隔壁《疯心难救》78-79章。
磊子:LP别跟四眼田鸡抱!跟我抱!我胸大还暖和!
疯狗:你敢抱假惺惺,我明天就把他剁了喂鱼。
◇ 第96章
余远洲被攥的一哆嗦,呆头呆脑地看他。就这么一瞬的功夫,黎英睿已经把手撤走了。抽了几张纸站起身,背对着他擦脸。
“对不住,有点喝多了。我去洗个澡。”
“睿哥!”余远洲薅住他的衣摆,“咱俩都喝多了。说了什么话,明早估计也都不记得了。你要是难受,就跟我说吧。心多能装,也有装不下的时候。”
“你...不是同性恋,对吧。”黎英睿的视线从他脸上滑到手上,“抱歉,我对你做过一些调查。”
余远洲拉着他坐下:“我觉得我不是。”
“唔。”黎英睿拿起桌上的红酒瓶,抖着胳膊给他倒酒。半真半假地起话头:“你知道我结过婚,有个闺女。我...清楚自己不是同性恋。”
余远洲接过酒杯,同情地看着他。
黎英睿拄着桌面,两个食指重重地抹着眼头。他早已习惯了说谎,偶尔想说两句实诚话,却反倒说不出了。
“我...跟肖磊有性关系。半年多了。”
“这没什么的。”
“是没什么。发泄而已,能有什么。我以为他和我想得一样。”
“可他认真了。”余远洲道,“他想跟你正式交往。”
黎英睿双掌合十,夹着嘴唇摇头:“太蠢了。不提他是个男的,就算是女人,也过于自不量力...”说着,他忽然流下泪来,止了声。
余远洲扭回头,装没看见。
“睿哥夫人走多久了?”
“瑶瑶两岁那年走的。嗯,快六年了。”
“想她吗?”
黎英睿苦涩地笑了下,摇头道:“会想起她。”
“当初怎么和她结婚的?”余远洲抿了口酒,“瑶瑶今年7岁,紧着算你也才24吧。”
“你对数字很敏感。是24结婚的,我研究生毕业那年。我们两家关系很好,钱权相配。跟她结婚,好像是一种理所应当。我猜她当时也是这么想,彼此都是客观上的最优解。”黎英睿仰头干了杯子里的酒,痛快得像是在漱口。皱着眉头咽下去,接着道,“我这半辈子,每一步都走得清醒,唯独在肖磊这事上犯了糊涂。Macro,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
余远洲沉吟片刻,点头道:“我明白。瑶瑶还小,你也没必要太逼自己。”
黎英睿又给自己倒酒。手抖得厉害,搞得泼泼洒洒的,好像一场祭祀。
“别看现在还小,小孩儿长大,真就是一眨眼的事。开年就小二了,再过两三年就会发育。那上初中,就是大姑娘了...”黎英睿撑着脸颊,向余远洲的反方向偏过脸,“现在还跟爸爸钻一被窝儿,洗澡还喊爸爸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呢。”
说到一半,他把脸埋进胳膊肘叹了一大声:“哎!”
颤抖的一声哎,含满了成年人道不尽的心酸。
他本想在心脏的壁垒上豁出点口,把所有的苦楚尽数诉说。可他忘了,那是孩子的权利。成年人没有博得共情的权利。
因为成年人的面子太厚了,顾虑又太多了。
俗话说‘火落在脚背上’。火落人家脚背上,你知道人家痛,但是你永远不知道多痛。而只有烙到自己脚背上,那个痛的滋味才清楚。且只有自己清楚,别人也是明白不了的。
所以有关伤痛的话,说了也白说。倒不如不说,免得清醒后难堪。就算想找人倾诉,也只能是半真半假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掏心窝’。但其实这种交流,结果也无异于饮鸩止渴。该有的苦楚还得搁心里兜着,什么也不会改变。
黎英睿沉默了会儿,仍旧是给自己倒酒。猛灌了一口,把杯子重重撂到桌面,用一种给自己下命令的口吻道:“这么下去不行。”
这时余远洲的电话响了,两人一齐看向屏幕上的备注。
X市监狱,乔季同。
余远洲没接,只是看着。
黎英睿见他犹豫,劝道:“接吧。监狱打电话都排队,打不通很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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