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顾夜宁伸手摸了一下,似乎是丝绸的质地,手感光滑。
“挺不错的。”顾夜宁夸奖说。
谢逅自信地:“嗯,我知道。”
诡异的沉默。
半晌谢逅问:“你也被那群人用口型逗过了?”
顾夜宁:“看样子你也没逃过?”到底有多少人意识到了谢逅嘴硬心软的纸老虎属性?
谢逅冷着脸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什么,顾夜宁觉得他的心情挺不错的,并不是表情表现得那么排斥。
谢逅走开了,顾夜宁终于得以开始化妆。
“网友为什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呀。”在化妆老师开始在他脸上擦隔离的时候,顾夜宁忍不住又喃喃着自言自语了一句,“是人类的好奇心,或者窥私欲作祟吗?”
“你说的应该是一个原因,但如果是你们刚才提起的那件事,大众应当是对你们对话的内容很感兴趣。”化妆老师显然在这个圈子里混久了,耳濡目染的知道不少东西,她一边熟练地动作,一边解释,“或者说,是因为对你感兴趣,所以对你们说了什么,一字一句都不想错过。”
“我和谢逅的口型对话会被大众津津乐道地分析,是因为大家对我们感兴趣。那么对我感兴趣的人,或者好奇心重的人,也会在意我不发出声的任何一句独白,然后分析,对吗?”顾夜宁再一次求证。
“对。怎么了?想到什么新的点子了?”
顾夜宁点了点头。
“而且一个人,突然莫名其妙,毫无征兆地用口型自言自语了一句,也会很奇怪吧?”
“那的确有点吓人,或者说,感觉精神不正常。”
顾夜宁露出了笑容:“那就更好了,谢谢老师的提示。”
化妆老师伸手去拿粉底刷的手一顿,一头雾水。
我提示什么了?
顾夜宁从镜子前站起来的时候,觉得这是自己迄今为止妆容最重,但又最轻的一次。
他们的妆容一般会根据主题,往不同的方向打造。譬如前一次的《第二颗纽扣》组,禁欲学长的风格,是搭配眼镜和制服完成的,因此攻击性会被减弱,清冷感会被加重。
而这一次,他的容貌有在被往更“英气”的方向打造,应当是为了配合他那一身介于正式与不正式,正经与不正经中间值的军装款西装。
为了保持神秘感,他打算在正式登台前的准备时间再戴美瞳。
第一次的时候还有些生涩勉强,但熟能生巧,现在他能够做到一秒戴一边了。
他心里存着其他事,和屋内的人打了招呼之后前往卫生间,在洗手台前站定,往前倾身。
他动了动嘴,反复练习舞台上的表情。
“你觉得自己今天的妆造怎么样?”有人在他身后问。
顾夜宁说:“真的挺帅的,和以前风格都不同。”
然后意识到不太对,一扭头和祝鸿对上了视线。
顾夜宁:“……”
祝鸿一如既往面无表情,那张俊秀但冷淡的面孔,和直勾勾盯着人的眼神,让人无由来怵得慌。
“祝老师。”顾夜宁不着痕迹地往另外一侧移动了几分,谨慎地问候了一声。他特别想再说一句“老师你是要上厕所吗,我已经给你让开位置了”,但又觉得有点奇怪。
祝鸿的目光落在顾夜宁脸上,半晌才说:“是还可以。”
祝鸿居然在夸人?
顾夜宁的第一反应。
“谢谢老师。”他又说。
导师们的休息室并不在这个方向,因此也不会和练习生,以及后台忙乱的工作人员们共用一个洗手间,除非他们特地找来此处。
顾夜宁见祝鸿又不说话了,有点受不了这种你不说话,我也不说的局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化解尴尬:“祝老师是来找谁的吗?怎么来这边的洗手间了?”
他对不熟悉的人,尤其是长辈自己开启对话的能力比较弱,他知道。
祝鸿说:“来骂明烨的,看到你就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顾夜宁:大可不必。骂完明烨就可以直接走了。
他从小到大没怎么怕过老师,因为学习成绩优秀,表现又乖巧的缘故,但祝鸿显然是个例外。前世的糟糕记忆虽然已经消化得七七八八,但这并不代表他很想和这位长辈继续说话。
“你发现你舞台表现的一个问题了吗?”祝鸿说,开门见山。
顾夜宁精神一振:“什么问题?”
祝鸿抬起手,指了指顾夜宁的脸:“放不开。”
他抬起手,赫然一个捏紧的拳头。
顾夜宁盯着那个拳头,因为明烨之前和他关于上手殴打人的叙述,他第一反应是对方打算给自己一拳。
“这是普通情况下,你不做任何表情的状态。”祝鸿说,缓慢地将手一点点舒展,让五指与掌心逐渐分离,在顾夜宁的视线里,倏地绷紧了每个指节,呈现出肉眼可见的用力姿态,“这是你每个舞台表情管理的状态。”
他手指骨节逐渐泛白,显然是极力展示。
“像绷紧的线。到一个自己设定的程度,就竭尽全力,只死死卡在那里。”
顾夜宁觉得他的这个形容,跟之前批判他们的“龋齿论”有异曲同工之妙,能够通过一些与事情本身无关的描述,达到让人立刻理解的效果。
他紧绷的情绪缓解了一点,忍不住跟着点头。
“是……的确是这样。”
他承认,但也要解释:“是这样的老师,我明白我的表情管理比较“收着”,但是这也是因为我们的节目,舞台实际上并不算多。”尤其是对比韩国一些发一次歌穿不同衣服,化不同妆容,表演十几二十个舞台的组合,“因此每个舞台都至关重要,如果表情管理稍微放开一点,很容易被逐帧截图,扣上“油腻”或者“用力过猛”的帽子。”
“一旦被这样截图,或者做成表情包,那么接下来可能无论做什么舞台,路人都会产生类似的印象,因为先入为主。这个原理有点类似于……首印效应?”
所以他在舞台上做每个动作都尽量收敛。虽然这对曾经跳现代舞,以此传递情绪,表达内心世界的他来说其实并不简单。
他本来以为祝鸿会在半途打断自己的叙述,但并没有。祝鸿认真地听完他对自己的解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然后冷不丁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初评级舞台是第一次见你?”
顾夜宁:“……”
话题是怎么跳到这个方向的?
“不是吗?”他老老实实地发问。
祝鸿:“宋维千老师的葬礼,你也去参加了。”问句的形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顾夜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会从祝鸿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也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提起了葬礼——黎昼也跟他说过的那场,也是改变了顾夜宁想法的重要转折点之一。
“那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哭的时候也是没办法肆无忌惮的。”祝鸿又说,“甚至还能抽空给黎昼递纸。”
顾夜宁:有点恐怖,感觉当初自己的行为全程被人监视了。可能当时黎昼的妈妈哭得样子太让人感同身受,黎昼的脸也更能吸引注意力,所以对祝鸿印象并不算深。
“其实我回家以后……”
“你回家以后也没哭过了。别人说大悲无泪,你那时候没哭,满脸都是眼泪,不符合这个标准。”
顾夜宁被堵了回去。
祝鸿说得对,他在葬礼上流过眼泪,回到家,情绪就已经被自己强行按捺,面对家人的时候是一张若无其事的脸。
“你的情绪上的痛苦和表现出来的内容是完全分裂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这就是为什么宋老师说你哪怕是跳现代舞,也活在自己的框架里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你原本的拳击底子所致,还有你本身的情绪,下意识就是往回收的,你想表达,但表达出来的内容很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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