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像是刻意跟她作对一般,待这一次与他无关的高考过去,他立刻跑去了整个渝市最严格的复读学校,连夜收拾好行李,投入到了高强度封闭式的复读生活中去。
再后来,衡宁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加上等待宣判的将近一年,他的人生被整整抽走了八年时光。
这段时间,温言书和母亲给予了衡宁父亲生活上很大的帮助,却抵不过思念成疾,在衡宁出事不久便去世了。
而温言书在第二年的高考中考上了中传,来到了和衡宁约好的北京、在这里上学、工作、买房、扎根。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去尝试探望过衡宁,直到被人拒绝探视了不下十回,他便自觉得、再不会出现在这人的世界里了。
直到命运兜兜转转、又一次让他们相遇在通州区白马桥的红豆网吧。
此时,衡宁的目光十分平静,却正是这份平静,让温言书整个心脏都快要变得粉碎。
“你比任何人都应该更能理解我。”衡宁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只会拖累你的。”
因为案底,他不能参加法考,拿不到律师资格证,因为案底,他不能考公考编,当不了公务员入不了编,因为案底,他不能考教资,当不了老师……
这让他想到了古代的墨刑,上学的时候总觉得这是最轻的刑罚,但落到自己身上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将一个人慢慢从精神层面、到社会存在价值一并判了死刑的极刑。
再次回到社会后,所那记录在档案里的一笔、时时刻刻提这着他在人生中被平白抽走的八年,提醒着他这一切已绝不可能再回到正轨了。
“我不是走不出过去。”衡宁无奈地笑了笑,“我是不能给你好的未来。”
温言书看着这人温柔似水的目光,酸涩涌上鼻尖:“我乐意。”
当初这人就是用这三个字搪塞了自己,但眼下显然并不好使。
“你知道我们没可能的。”衡宁很狡猾地用了陈述句,似乎笃定了温言书就是这么想得一般,“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温言书是个记者,犀利时可以把对面问到哑口无言,但眼下,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看那人转身要离开的落寞身影,罔顾撕裂般疼痛的大脑和依旧翻涌叫嚣着的胃,一个箭步拦到他前面,伸手,将衡宁直接推倒了墙边。
“温言书……”衡宁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伸手要推开他。
结果下一秒,温言书几乎是使尽浑身力气,发狠一般吻了过去。
这个吻明显是一种挽留人的下等手段,慌乱得毫无章法,险些把他自己的嘴唇磕破了。
似乎是硬要堵回衡宁的话,他胡乱地啃|咬着,直到那人投降般轻轻握住了他的肩膀。
温言书这才脆弱地抬头,哀哀地祈求道:“就一次,就今晚,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缠着你了行不行?”
他的目光中,是他自从开启新人生后从未展现过的极度卑微,那一瞬间,这人似乎又成了当年在学校被欺负的那只可怜的小猫,湿漉漉地,瑟瑟发抖。
衡宁早已经被他身上的橘香味撩拨得乱了心智,下一秒,那人的手便轻轻勾开了他领口的衣扣。
倘若他在这方面有半点儿克制力,早在当年,他就不会和温言书厮磨在一起。
就算是一场告别仪式好了,衡宁这么心想着,小心翼翼地将他捧进怀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正式的接纳彼此,居然是在这种情景下,悲怆得有些黑色幽默般的滑稽。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悲伤,温言书的眼泪自始至终就没有停过:“对不起……对不起……”
听着那人断断续续的道歉,衡宁轻轻抱住他:“不用道歉,你不用道歉。”
细数这么多年的心境,有过绝望痛苦,有过自怨自艾,有过抱怨和诅咒,唯独没有的,是对那落下一刀的后悔。
“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做。”衡宁吻着他的耳尖道。
看着他好好活着,看着他在北京有了自己的生活,这么多年藏在阴影中的窥伺似乎都有了结果。
“哪怕我会变成一个杀人犯,哪怕余生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温言书的指甲克制不住地在他的背后抓出红痕,颠簸中,绷紧的足尖将身下的皱褶画了一遍又一遍。
未关严的窗将月光轻轻撩起,将那一地破碎的汗滴镀得惨白。
直至珠残玉碎,柳败花零,温言书才哭着对他说:
“你不是杀人犯,衡宁。”
“你是我的英雄。”
第56章 都是夜归人01
第二天, 温言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躺在床上, 全身难受得不能动弹。
说实话, 衡宁真刀真枪时反而并没有很粗鲁,甚至还帮自己做了清理、给自己洗了澡, 但过量运动和情绪的大起大伏, 依旧让温言书感到了严重的不适。
他趔趔趄趄跑去洗手间, 腿酸得差点儿摔在床边, 又觉得头也疼、肚子也疼,像是昨夜被衡宁活活拆开又生硬地缝合起来。
他吐了几口清水,跪在地上缓了好久, 脑子里的酒精才慢慢醒了过来——
明明衡宁没说要走, 他却有种预感, 这人很可能再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
虽然自己答应过衡宁不再纠缠, 虽然昨夜的告别仪式已经隆重得让他有些承受不来, 但那一瞬间, 层层的冷汗还是敷满了他的全身。
温言书骤然爬起身来, 跌跌撞撞跑去床边拿起手机。
衡宁的电话理所当然地关了机,他又慌慌张张打给了何思怀,那人好半天才接了电话:
“喂?我在图书馆呢,怎么了?”
一瞬间, 温言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给何思怀, 好不容易才组织好措辞:“你早上出门前看见衡宁了吗?”
“没啊。”何思怀回答,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 “不过今早对门可吵了, 我还没醒呢就哐哐的, 应该是衡老板吧?”
温言书只觉得心脏一揪,披上衣服就冲下门去。
餐桌上,有那人给自己倒的白开水、准备好的药,还有已经凉了的早餐。
但温言书无心再多看它们一眼,拖着近乎散架的身子往回赶去。
清早,衡宁给温言书准备完早餐,便匆匆离开了。
他尝过了最大的甜头,便应该自觉退场了。
终于,在天还未完全亮起之前,他赶回了白马桥,他打点好一切,最终兜兜转转回了那间出租屋。
搬家公司不久就到,在此之前,他必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
眼前,肉眼可见的整面墙上都贴满了报纸剪切、文献摘要——
《关于正当防卫的情节判定》、《公民发动个人防卫权的必要条件》、《一女子反杀侵犯者被判有期徒刑3年》、《近年来旧案重审的案例几则》……
当年,自己的辩护律师企图为自己争取正当防卫,却被控方律师坚决驳回——
因为实施侵害的对象并不是衡宁自己、因为衡宁夺过刀的时候对方已经失去了侵害能力,因为国内几乎就没有被判为“正当防卫”的实例……
和简明的条款解释不同,现实中牵扯到的各项因素错综复杂,也对案件的判决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响。
但衡宁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当年的行为就是在行使防卫权,他不是在犯罪,他是在行使正当权利。
这些年来,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寻找了大量的案例自己分析、在网吧的电脑上偷偷去看大学刑法老师的视频课、满书柜都是刑法刑诉相关书籍、甚至还为了更好地阅读国外相关文献、把丢了快十年的英语重新捡起……
这也是他不允许别人进自己家门的原因,因为他的整个世界里,都是他苦苦挣扎的痕迹。
衡宁叹了口气,将墙上的剪贴报一张张摘下叠好,又将书柜上的资料书籍放进行李箱。
衣服、必需品都很少,似乎都是为了方便随时离开而做了充足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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