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新房客03
衡宁又一次失眠了。
平日里, 他自认为是个心态十分健康端正的三好青年,哪怕被要债的砍进急诊室,也从没影响过情绪健康和睡眠质量。
但温言书出现之后, 他已经断断续续好几天彻夜难眠了——在他家借宿失眠、和他一起打王者失眠, 被他问了个题又双叒失眠……
由此可见,温言书远远比要债的恐怖太多太多。
衡宁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双眼渐渐适应了夜色, 楼下某些店的烂俗灯光隐约擦墙而过, 给周遭的空气染上了一抹暧.昧的红, 这红色逐渐扩散开来,和他脑海中那人脸上的潮色慢慢重叠。
他又瞥了一眼那人还晒在自己家阳台、今天刚收回来的被子。
衡宁觉得自己逐渐被那小橘灯也染了个通黄,也或许是最近吃太饱, 俗话说得好, 饱暖思那什么……
他妈的, 衡宁偷偷咒骂着, 就听见远远也传来了一声:“他妈的!”
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心声跑出来了, 仔细竖耳朵听才又接过来一连串粗俗不堪的辱骂。
叫骂声不大, 传来这边已经被距离削弱了大半, 衡宁便猜到,约莫三条街外又有人聚在一块儿干仗了。
当初他选择住在顶楼的原因有很多,吵闹声小就是其中之一——尽管他自己也住在这里,但他必须承认, 住这一片儿很多人素质不可恭维, 晚上大排档喝多了操酒瓶掀桌子的比比皆是。
衡宁翻了个身,却觉得那本应原地熄灭的吵闹声越来越近了。
偶尔也确实会发生这种情况, 打着打着转移阵地, 从一两个单挑成一片儿互殴, 反正这里是白马桥,傻逼事儿永远不嫌多。
衡宁习惯了,打算起身拿耳塞认真培养睡意,就听门外传来吱呀一声,然后就是一个人蹑手蹑脚跻着拖鞋的声音。
他站定在了门边——温言书肯定又被吵吵嚷嚷的声音扰醒了。
听脚步声,衡宁确定出门的只有温言书一个人,他还刻意压低了脚步声,似乎是生怕把那两个人吵醒了。
他本应该装作没听见的,但是停顿了良久,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温言书现在一个人在外面。
他不害怕吗?衡宁忍不住想着,万一又跟早上似的出了事怎么办?大冬天的栽在走廊外面,第二天一早肯定就只剩冻尸一条。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轻轻拧开铁门的声音——他知道这人打开那扇“顶楼隔离门”往下走了,应当是去楼下窗子边了。
大晚上乱跑干什么?当记者的都喜欢凑这种热闹?衡宁感到一阵心烦,但转而又觉得自己揣度错了——这个人对危险环境这么敏感,楼下有人打架能睡得着才出鬼了。
门外,温言书确实因为这嘈杂声感觉到强烈的焦虑。
这声音让他想起他第一次跑暗访,一起去的摄像大哥暴露了身份,两个人被整个污水处理厂的人追了半个村子,身后的叫骂声就像眼前这般恐怖。
细胳膊细腿的他被揍得浑身淤青,小腿还有轻微骨裂,摄像大哥个头大目标也大,脑袋挨了血呼啦几的一闷瓢儿,回头直接辞职不干了。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一直到现在,恐惧的感觉还是实打实的。
何思怀应该是戴了耳机,在房里睡得没有一点儿反应,他不好打扰,又真的好奇又害怕,便悄悄一个人打着电筒摸到了楼下的窗台边。
这一天下来,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害怕独处的事情,完全顺遂本能去看楼下出了什么事儿。
一阵穿堂风从楼道内逃逸而来,温言书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除了身后那扇窗,楼梯上、楼梯下,都是巨大如猛兽巨口一般漆黑的深渊。
当即他便渗出一身冷汗来。
他想逃回房间,但那区区一段楼梯尽头却是无尽的恐惧。
他应当快速逃离的,但他甚至根本迈不动腿。
顶楼,漆黑的猛兽如坍塌的大厦一般朝他压来,楼下,恐怖的夜晚像是汹涌的海水迅速涨潮,窗外,疯狂的叫嚣更似双双巨手要将他一同拉进地狱狂欢。
一些幻觉想象逼进他的大脑,他感觉那些企图伤害他的人又拿着棍棒和刀枪伺机而动。
无路可逃,温言书觉得呼吸困难——他快要被杀死了。
不知是不是恐惧真的能具象化,他响彻着嗡鸣声的耳朵真的捕捉到了一声清晰的开门响。
他觉得喉咙都要被勒断了——他应当跑,但他只慌乱地扑腾了一下,碰到了堆在楼道的饮料瓶,发出一阵更让人焦心的动静。
温言书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快要断片儿了,直到那熟悉的声音轻轻钻进他耳朵里:
“别怕,是我。”
温言书第一反应完全没明白他是谁,只知道这声音醇厚踏实,像是一双手一般将他即将崩溃的情绪稳稳托住了。
下一秒,混乱的思维才慢慢解冻——是衡宁。
那人出门披了件外套,冷冽的面部线条在黑夜里更显得黑白分明。
是衡宁。温言书攥紧的拳头终于放松了开。
衡宁走下楼梯的时候,对面那人的目光还有些失焦——他应当被自己吓到了,衡宁心想,但自己还是得来的。
月光下,那人苍白的脸印在楼道的拐角,似乎是紧张过了头,大冷天里,额头都渗出一层细汗来。
衡宁怕他出事,又问了一句:“还好吗?”
温言书很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整个人都复苏过来:“没事……好了……”
但身后的叫骂声还在继续,温言书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衡宁二话不说,转身往楼下走去。
还没走两步,身后的温言书便急匆匆跟来:“我跟你一起,别丢下我。”
这话听起来太可怜巴巴了,衡宁没吱声,走到楼下,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温言书的身上,又将人摁了摁,意思是站在原地等他。
“注意安全啊……”那人又急又怕地喊了一声,衡宁的心差点就乱起来了。
这么多年打打杀杀过来的,还从没有人跟他说过注意安全。
那群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温言书站在走廊里也能看见他。
衡宁扫视了一眼眼前那十几个畜生崽——有几个熟面孔,年纪都不大,最小的可能还在上高中。
这便让衡宁更恼火了——
好生生的人事儿不干,半夜跑到他枕头底下排队等着挨揍。
那群人打得用心,分毫没有注意到已然有人从楼上下来。
衡宁扫视了一眼周围,抄起一个啤酒瓶子,面无表情。
接着,“哐当”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玻璃碎渣飞在墙缘边,陡然升起一片带着月光的刺目的晶莹。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场短暂的寂静中。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看向衡宁砸瓶子的位置,下一秒,这凶神恶煞之人就举起手上剩下的半截啤酒瓶子,尖锐到足以杀人的利口遥遥指着他们的脸。
但衡宁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冰冷却不暴躁,似乎在跟他们认真商量着什么:
“是谁他妈的半夜急着投胎?”
那一瞬间,战争双方几乎是瞬间凝聚成一股力量,变成了一阵紧张无措的沉默。
终于,方才叫嚣得最凶的红毛儿颤巍巍喊了一声:“衡老板……?”
接着有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低低骂了一句:“我操……”
衡宁没什么大动作,只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锋利的半截啤酒瓶,又抬头瞅了他们一眼。
下一秒,一群人立刻识相地一哄而散。热热闹闹的街头又恢复了让人安心的宁静。
一转头,温言书正扒拉在门框边悄悄瞅着他,目光晶亮亮的。
衡宁转头把玻璃瓶子丢进垃圾桶,面无表情地作无事发生状:“回去吧。”
方才还紧张兮兮的温言书立刻兴奋起来,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衡宁第一次帮他赶跑霸凌者的时候,那人也差不多跟个小鸡仔一样滴溜溜跑在他身边,仿佛终于找到了靠山,整个世界都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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