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海站住脚步,问她:“怎么了?”
吴金凤看看丈夫,又想起他之前对小妹母子的好,心里莫名委屈起来,张口道:“玉海,咱们家可没存多少钱哪,就算有,那也是天硕以后念书、娶媳妇的钱!”
董玉海道:“这些事还早,再说了,我不是还能挣吗。”
他对吴金凤很有耐心,站在那同她解释,丝毫没有因为她嗓门大而流露出别的情绪。
吴金凤对着外人的大嗓门在丈夫这里也不自觉放缓了下来,她能感知到丈夫对自己的包容,咬了咬唇道:“那天硕要是考不好,总要多花钱去请老师,而且你工作的事,还要托人办调动,你不能一直井下作业啊,身体要吃不消,还是尽早谋个新岗位的好……”
“我现在还干得动,过两年再说吧。”
“可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遇到事儿的时候再说,我心里有数。”
董玉海取了家里的存折,里面满打满算也不过存了八百元钱。
他把存着给了董姥姥,对她道:“妈,咱们家的钱一直都在公账上,您和金凤商量一下,把这个月的菜钱留一下,其余的您带过去,等下个月初我发了工资就能周转开了。”
董姥姥抹了一下眼角,含泪应了,“玉海,我先替你妹妹拿着,玉秀人实在,你放心这钱肯定会还你。”
董玉海对此依旧是淡淡的,应了一声道:“以后再说吧,先救人。”
一家人中午吃饭,气氛比往常要沉默许多。
董玉海发话借钱,就是真心想帮小妹,他端起碗一开始吃饭,旁边的董天硕没什么心眼,他早就饿了,端起碗筷高高兴兴跟着他爸吃起来。
吴金凤心疼的要命,但这是丈夫开口的事,她不会阻拦,只是一边吃饭一边还在担心钱要不回来。
董玉海下午要回矿上,吃过饭略休息一下,就出门去坐班车了。
吴金凤和董姥姥商量了一阵,最后不情不愿地借出了七百块钱,剩下一百是留在家里做菜钱和应急用的。
吴金凤火烧屁股似的在家坐不住,钱给了之后,她立刻出门去了——她这次可是足足借给董玉秀七百块钱哪!她一定要好好跟街坊邻居们说一说,她这回算得上大方,而且要是董玉秀以后不还钱,周围的街坊都能做个证,她讨要钱的时候也有个助力。
吴金凤心眼小,也只看得到眼前这点,这么想的,就这么去做了。
董天硕放暑假第一天,哪儿安得下心思学习,嚷嚷着要出去玩。
董姥姥道:“行,你自己去吧,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董天硕绕了一圈,又回来,跟老人软磨硬泡:“奶奶,你把柜子打开,给记我拿点槽子糕吃呗?就我小姨上次给我带来的那一大包,我要两,不,我要三块!”
董姥姥心里有事,听见也就顺手去给他开了柜子,里面放着的一大包糕点已经吃了一半,她新拆开一袋槽子糕,拿了两块给他叮嘱道:“天硕啊,省着点吃,今天就吃两块吧?”
董天硕不满:“奶奶,那不还有好些吗?”
“那也是要吃很久的呀,咱们这个月菜钱没多少,不能再给你买包子和麻花了,这一袋你留着早上吃吧。”
董天硕虽不愿意,但也只能点头应了,拿着那两块槽子糕咬了一口含糊道:“奶奶,要是吃完了,就给我小姨打个电话呗,她肯定给我送来!我妈说了,小姨家可有钱了,我姨夫跑货车还去过上海,给小姨带回一块可好看的手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姥姥怔愣了一下。
董天硕拿了糕,跑出去玩了。
老太太坐在那里心也静不下来,她手头凑了一千块钱,但还是不踏实,她没去过省城的大医院,更没有经历过手术,疑心要花个好几千才够。她起身去自己屋里开了箱子,又从最底下找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看了里面的老物件——那是一只绞丝金镯。
老伴儿去世的时候确实没给她留下一分钱,她没有养老钱,有的只是这么一件绞丝金镯。
这只金镯一直被她收藏在箱底。董姥姥谨小慎微,经历过那次文化运动,也知道金首饰太过扎眼绝对不能拿出来,而且只金镯子对她意义不同,这是她的陪嫁,已经传了两三代人,她从未出嫁时就一直贴身收着,如今再拿出来,仔细摸了好几遍,眼中露出不舍。
董姥姥叹了一声,爱惜地摸了摸镯子,把它用红布包裹住收在了怀里,像是做了一个决定,起身去拨通了吴金鹂的电话。
第49章 皮卡车
吴金鹂家也住在东昌小城,她家里养了货车,老公也十分勤快,早早攒下几分家底。这年头开货车可是十分体面的工作,不但能领一份跑长途的工钱,还可以顺路去大城市里帮人捎带一些小地方见不到的名贵东西,小到手表,大到风扇冰箱,带回来的时候收一点跑腿费,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若有眼红的人提起来,顶多念叨一句“个体户”,其余也讲不出什么了。
吴金鹂家的小货车是东昌小城里的头一辆,她丈夫走南闯北,认识的朋友也多,家里总是十分热闹。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没有孩子。
董姥姥给吴金鹂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家里看新收到的纱巾,听到对方的请求一时迟疑了下:“这么多钱啊?”
“是,玉秀病了,也是实在没办法。与其求到别人那里,总是有点不放心,如果你要我就再便宜点,是老金金镯了,分量还行,或者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问问……”
吴金鹂想了想,道:“这东西一时半会不好出手,这样吧,我先帮着问问,能不能成还要看缘分。”
“好好,实在是急需用钱,也就是这两天要送去省医院。”
董姥姥惴惴不安挂了电话,慢慢走回家,不过一条胡同的距离,老太太走得比往常都慢。
吴金鹂手里一时半会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她打电话问了一圈,还真找到一个愿意接手的。
她办事也利落,联系好了之后,第二天上午就带着去找了董姥姥。
只是这次吴金鹂过来的时候,没有带那些糕点和罐头,而是带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脸上有道疤,小手指头还断了一根,瞧着气质凶悍不像好人。
董天硕在客厅正偷吃东西,瞧见吓了一跳,嘴里的糕都忘了咽。
吴金鹂问他:“你妈呢?”
董天硕磕巴道:“出,出去串门了。”
吴金鹂笑道:“那正好,你奶奶在吧?”瞧见他点头,就从兜里拿出两块花生糖给他,打发他走,“拿着出去玩儿吧,等会再回来。”
董天硕答应一声,贴着墙一直看她和那个男的,等吴金鹂在里面房间和董姥姥谈笑声响起,这才松了口气,大步跑出去。
董天硕跑到外面胡同,吃了一颗花生糖压压惊。
他小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纠结再三,把嘴里的糖咬碎咽下去之后,还是打算回去看一眼。
家里就他奶奶一个老太太在,那男的看起来是在太凶,他不放心。
另一边,房间里。
董姥姥正端了茶招呼客人,她有些拘谨,全都是一旁的吴金鹂在说话,老太太跟着点头。
吴金鹂道:“姨,这是我家那口子的朋友,叫耿武,也是跑运输的,前两年遇上个交通事故才落下了疤,后来车开不成了,就做一些倒卖的生意,您那个镯子拿出来给他瞧瞧?”
董姥姥答应一声,把镯子拿出来给他,耿武长得高大,女款的绞丝金镯在他手里托着都小了一圈儿似的。
“耿武,我姨这是遇到了难处,你瞧,这么好的东西要我都舍不得往外拿,你一定要给她好好开价啊。”吴金鹂两边敲边鼓。
记耿武翻看了下,道:“这是老金,镯子有些年头了。”
董姥姥点头道:“是,家里传下来的。”
“民国的老金不纯,”耿武微微拧了下眉,转着看了一下镯子内侧,说了一句实在话,“但是这分量还不错,能有个十几克,里圈还有银楼字号,我最多只能开到九百块,再多我就要亏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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