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
老头掀掀眼皮看他一眼,懒得管他,一手拿着凿子一手去翻书,石粉落下十分不便,他吹了一下想看清上面的字,自己被呛得咳起来,烦躁地把书扣上,扭头冲着屋里喊:“小卷毛!哎,问你哪,起承转合字八分,下一句什么来着?”
屋里传来小孩清脆的声音:“‘田由国同月甲申’,爷爷,你怎么又忘啦?”
“你少管我!我那是故意考校你。”老头嘟囔一句,坐回去一边念叨口诀,一边起刀凿落。
雷东川看着他拿手指头在石刻雕像那比了三指,又横向去量了一下,特别自信地一锤子下去!
哐啷一声,石狮子直接砸掉了半个耳朵,裂缝还在扩大,一直到眼尾那都裂了。
雷东川抬头看他。
老头恼羞成怒:“看什么看!谁让你进来我家的啊,出去!”
雷东川又转头去看石像,老头火大地很,扯了挡雨布过来整个胡乱盖住,不给他看,自己气呼呼地去后院了。
雷东川不敢过去拱火,去了屋里找白子慕,小孩正踮脚在黑木桌子上盖章,桌上还有十来个特别漂亮的印章,鸡血红的、田黄润色的,还有几块墨绿色,绿得发乌,放在桌上冷不丁一瞧像是融为一体的润泽黑色。
雷东川拿起来看了一眼,奇怪道:“这是什么?”好像和二叔喝啤酒的瓶底一个颜色,厚玻璃一样。
白子慕伸手拿了一旁另一块深绿色的印章,举起来在窗外透过的阳光下晃了晃,开心道:“哥哥你看,这个晃一下,好漂亮!”
雷东川也学着他晃了晃,是还挺好看的,就是这厚玻璃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好重。
他仔细看了一下,桌上的这些印章每一个都很漂亮,而且小狮子的居多,各种形态,它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做工精致,线条润而流畅。
雷东川看了一会,试探道:“小碗儿,我觉得爷爷好像不是石匠。”
白子慕:“爷爷是石匠,他砸石头呀。”
雷东川小声道:“可他砸的也不多好,刚才都给凿裂了,我感觉他要赔钱。”
白子慕想了想,小脸也慢慢皱起来。
爷爷好像确实不太行啊,那本小册子上的东西,他早就背过了,爷爷每次都想不起来,凿石头也是翻着书,一边看一边学,而且老是忘,忘了就会大声问他。
老头大约是被雷东川看到自己失误,有几分尴尬,自己从后院溜达一圈又绕了回来,故意道:“今天正好有空,带你们去买东西吧,街上国营饭店的肉包子,你们吃不吃啊?”
白子慕摇头,他不爱吃那个。
老头凶巴巴道:“又挑食!今天就吃肉包子了,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他把那堆印章划拉了一下,一股脑全都塞抽屉里,也不用锁,抽屉一推进去就咔哒一声和黑木桌子合拢为一体似的,不仔细瞧都看不出收拢进去的痕迹。
雷东川第一次见这样的桌子,还想多看一眼,老头催他:“赶紧的,快走,快走!”
他一点都不想让俩小孩瞧见自己失败的作品,把院子里那个破了的石狮子雕像遮挡得严严实实,然后锁门就走。
没走出去两步,迎面就赶来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穿着夹克服的男人,对方头发梳理得油光锃亮,胳膊下还夹着一只公文夹,瞧见老头立刻满脸堆笑:“贺先生,太好了,这次终于赶上您出关,请问我那两只石狮子……”
老头大言不惭:“还在琢磨细节,等着吧,弄好了再给你送去。”
对方立刻一叠声感谢,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一个信封,坚持塞到他手里:“这个您一定要收,要不是章老引荐,我都没有机会登门拜访,之前咱们说好的,您接了这份工就先付一半,开工立刻再付委托金,今儿特意给您送来。”
老头也没客气,随意收下,也不跟人家多寒暄,就带着俩小孩去吃包子了。
倒是那个男人一直走路跟着,也不在乎自己的新皮鞋踩到污水,全程为老头在前面引路,到了国营饭店,还亲自点了一桌好菜请他们吃。
老头皱眉:“我就是带俩孩子来吃包子。”
男人诚惶诚恐,立刻冲里面喊道:“同志,麻烦在给上三十,不,五十个肉包子,谢谢啊!”
“我吃不了那么多。”
“您带回去吃,给家里人,给您这小孙子吃,我瞧着他小脸这么白嫩,一定爱吃肉包子,呵呵!”
白子慕抬头看他,他才不爱吃肉包子。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让老头有所触动,竟然没有再开口推辞,淡声道:“那就谢谢了。”
对方瞧见他动筷,简直比什么都高兴,要不是老头明确表示自己想安静吃顿饭,那男人都想坐下来要两瓶好酒陪他喝了。
男人坐了片刻,又笑了一声,试探道:“贺先生,您看这石像您做了,不知道铜器?”
老头脸色冷了几分:“你既然是被人引荐来的,就应该知道我规矩,我不碰金银。”
男人立刻摆手:“知道,不是金银,也不是首饰,我就是想弄一个摆件,黄铜制品……”
“铜也不行。”
老头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低头去给白子慕喂了一口包子,不再搭理对方。
第36章 健力宝
白子慕有点挑食,但老头没给他挑的机会,荤素搭配挑了一小碟菜,又喂了半个包子,把小孩喂饱了。
雷东川在旁边几次想开口,他觉得弟弟饱了。
老头道:“他不好好吃饭的毛病就是你们惯的,不吃怎么长高?”
白子慕小脸纠结地嚼着,实在吃不下的时候,就摇头不肯张嘴了。
老头摸了他小肚子一下,道:“这还差不多。”
一旁的男人看他带孩子,没有丝毫不耐烦,还在那夸:“贺老先生照顾的可真好,这两个都是您孙子吧?这个小的长得可真讨喜,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哪,瞧这机灵劲儿,一看就聪明。”
一连夸了好几句,才把刚才的气氛缓解了些,小心瞧着老头不绷着脸了,男人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夸小孩肯定没错。
男人略坐了片刻,手里的大哥大一直响个不停,他怕吵着老头吃饭,说了几句客气话先走了。
男人穿着新皮鞋一路沿着街走了一阵,就看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桑塔纳小汽车,他招招手,小汽车立刻开了过来。
车停在他身边,司机下车给开了车门,恭维笑道:“王总,您这亲自跑一趟也太辛苦了,下回您交代给我,我开车来取。我常来东昌小城,对这边街道可熟了!”
男人摇头,他身形微胖,又走了挺久已经有点出汗了,但脸上却是一脸庆幸,“你懂什么,贺老先生最喜欢安静,开车过去吵着老先生创作怎么办?”
“那下次让秘书帮您提前打电话预约?”
“贺老这里清静,怎么会有电话这种东西。”
司机不解,嘟囔一句怎么家里座机都没有。
王总坐在后座,对他道:“你是不知道贺老先生的厉害之处,他这样的老爷子,那双手,说是国宝也不为过。”
“啊?”
“老先生在国内可是这个,”王总竖起大拇指,得意道:“现如今全国唯一能做顶级金银首饰的大师,也就贺老一位了,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但凡沾金带银,这位做的东西你只管收着,随便一件都是传家宝。”
司机惊讶道:“这么厉害啊?”
“啧,我还能骗你?章老夫人跟我们家老太太有旧交,这才搭上线,好歹能混到一两件东西。这要放在二十年前抢破头你都拿不到一件呀,要不是当年闹运动的事儿,贺老先生的面我们估计都见不上,能从京城排到天津去……当年有个闽浙一带的富商,拿了一整箱五十多条‘大黄鱼’,亲自送去京城请他老人家打了一套传家宝,啧,那场面,要是搁现在早上报了,头版头条,连着能热闹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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