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竖起耳朵,千穆主动提及自己的往事,着实太难得了,就算是为了自己陡然旺盛的好奇心,也必须听清楚每一个字。
“但是我能不能先坐起来,或者你别拍了要爆了……”
“放心啦,挺结实的。”说着,又拍了两下以作测试。
“那你开心就好……不过,为什么离家出走啊?”
“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小事,不想待在家里,所以就跑出去了。唔,因为是大晚上,商场和街头的店铺都关门了,也没有别的可以去的地方,好像最后跑去了学校,就在校门外坐了一晚上。”
“!!!一个小孩子大晚上跑出家门,在外面待了一整晚,也太危险了吧!你那时候多大?”
“大概,十岁?”
“十岁——这么小!我说你啊,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不就代表没有遇到坏人吗?哎,别担心,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啦。”
“话是这么说……没出事真的是万幸。看不出来啊源千穆,你小时候也挺能吓唬人的,结果大家都半斤八两嘛。最后是家里人找到你了吧,回去之后有没有被揍啊?被揍了几顿,说一说让我高兴一下?”
诸伏景光被迫耷拉着脑袋,看不见友人的表情,嘴上倒是故意把友人以前打趣他的话还了回来。
他随即听到了一声低笑。
“哈哈,要让你失望了,最后并没有被揍哦。”
“哎哎哎?同样的作死不一样的待遇,我不服。”
“这么说起来,反而是找到我的那个人,被我揍了呢。”
“怎么会这样——十岁的你就这么凶残了?!”
“正常正常,不关我的事,是他自找的啦。”
诸伏景光打了一个寒颤,莫名产生了极其强烈的代入感,好似那个辛辛苦苦抓到猫反而被猫挠死的可怜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哈哈是他想多了吧?千穆十岁的时候,他们一个在岛国一个在华国,还不认识呢……
——不,他还真的歪打正着到了事实。
名叫李千穆的红发男孩,十岁那年确诊了身患遗传性基因病,这病无药可救,他注定死在年纪轻轻的十八岁。
诊断书带来了一场改变命运的哗变,昔日对他有求必应的父亲,百般疼爱他的母亲,仿若瞬间变成了两个陌生人。
他们偶尔扫到他的眼神不再有温度,就像在看一件无用了的器具,与昨天还将残破器具视若珍宝的目光天差地别。
改变刚开始,红发男孩还无法理解变化的原因。
他只知道自己得了病,好像病得很严重,爸爸妈妈从医院回来就在为他得病的事情吵架,吵得连饭都不吃了,谁都没空来关心他,跟他说一句安抚的话。
那时,男孩打小被宠出来的脾气还没被残酷的现实磨光,他被家人无视得太彻底,迷茫又委屈,一气之下就跑出了家门。
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冬夜。
路上的雪积得还不算厚,只堪堪没过鞋面,街头空荡荡的,路灯照到一道跑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气的小小身影,他跑过的地方,在白茫茫间留下了一个个凌乱的脚印。
男孩穿着最厚的羽绒服,然而单薄的小身板穿再厚也扛不住刺骨的冷,冻得通红的两只小手努力揣进袖子里,每挪一步便微不可见地哆嗦一下,远远看去,就像一颗微微晃动的雪团子。
在雪地里分外惹眼的红发被羽绒服帽子扣住,他大半张脸都缩在帽下的阴影里,仍被寒风吹得僵硬,面颊蒙上不自然的红,要掉不掉的泪水挤在眼眶边,他绯红的猫儿眼一时更像兔子,然而却比兔子倔强得多。
男孩实在跑不动了也不停,就要不停地往前走。
他不知道要躲去哪儿,潜意识里回避了危险的角落,就在不知不觉间找到了学校。
小学校门早就锁上了,过年期间也没人在校门口值班,男孩四望下来,默默爬上了门外的小花坛,抱着腿坐下,头顶有一棵大树伸展枝叶,挡住还在飘落的雪。
这个位置很显眼。
是的,只要找到学校门口来,借着路灯的橘光,一眼就能看到缩在花坛边缘那一团带雪的小影子。
红发男孩想要父母来找他,又怕他们找不到,所以乖乖地等在这里。
只要他们来找他,一定能找到的。如果是以前,他们一定会来找他的。
但,没有人找来。
红发男孩等到了天亮,雪停,路上逐渐有了行人。
把没了知觉的小脸埋在膝头,默默等待的这一晚,他意外地没有睡着,雪压在头顶和后背,渐渐浸湿了羽绒服。
这时,懵懂的红发男孩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颇为艰难地站起身,迈开踉踉的步子,自己回家了。
家里的父母并没有发现他昨晚出去了一趟,今早才回来,只知道他躺在床上突然发起了高烧,差点没活到18岁就提前死掉。这次的变故让他们爆发了更猛烈的争吵,直接导致了后来无比干脆的分道扬镳。
——所以说,“代价”的确很会挑,选出来的都是这些无聊的、负面情绪却最是充足的记忆。
回到现实之前,红发男人还在灰白色的回忆中品味着,已经离如今的自己格外遥远的“迷惘无助”。
年幼的自己,发自内心希望有人能找到自己,拉着自己的手,从寒冷的冬夜里带离。
很无奈,但出于代价,他不得不暂时性变回了那个弱小不堪的自己,蜷缩在花坛的角落,自己身上和四周都是沉重冰冷的积雪。
有钻石雕饰成的脆弱火种在,不用担心被冻死,这点遭到强迫植入的不适,也在忍受的范围范围内。
不是真正的本意,只不过是被记忆中携带的执念影响了。
但……
还是,很想,很想被人找到。
——就这样,一个傻白甜的声音擅自闯入进来。
‘哎?哎!小弟弟,你怎么了啊?是迷路了吗?你那边在下雪哦,只穿这么一点,会冻坏的!’
黑发男孩瞪大了眼,隔着冬与夏的边界探头探脑,冲埋头不动的红发男孩跟前惊慌地大叫。
似乎想要从自己身上扒一件衣服下来递过去,可他穿着短袖短裤,手里还拎着一根捕虫网,完完全全是带着夏天的配置,一步跨越到了冬天,两边的季节和环境都相差甚远。
‘……’
‘我十岁,你七岁,我比你大。’
‘哦哦,这样吗?那大哥哥,你那边好冷啊,快过来,我这边是大太阳,很暖和的!你喜欢抓独角仙吗?我们一起去抓吧!昨天我和朋友抓到一只超——大的独角仙哦!’
‘不要,不喜欢,我就想待在这里,你别过来。’
‘不行不行,都说了你那边太冷,会把你冻坏的!我不怕冷,跟你说哦,我老家冬天也特别冷,我都习惯啦。’
‘来吧,去我家做客吧!’黑发男孩不管不顾跑过来,抓起了红发男孩的手,把他拖到夏天里面去。
走在前面,他似乎还眨动着蓝色的猫眼,偏头笑呵呵地说:‘我叫诸伏景光,大哥哥,你呢?对了对了,你真的——’
‘好像我的一个朋友。’
‘他叫源千穆,我以为我找不到他了,还好还好,最后还是找到了。你说啊,他那么傻一只猫,要是在我们顾不到看不见的地方,把自己饿死累死痛死冻死……了怎么办,光想着这个可能性很大,我就食不下咽,离精神衰弱不远了,唉,该怎么办……’
平时看不出来,诸伏景光的话能有这么多。
千穆有一定程度上是被他吵“醒”的。
他想,自己是该给这位努力的警官一些奖励。
没有毫无科学依据的直觉作弊讨打,没有靠自己频繁作死,逼得幕后之人现身打他一顿,诸伏景光能凭借少得可怜的线索找到这里,实属难得。
唔,莎朗似乎提醒过他……就当不知道吧,那点提醒等于没有,能找对地方,还是相当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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