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刮末的手停了停,示意路阳继续说。
路阳道:“有人不想落人口实,落得一个逼迫江长老的骂名。”
江荼岂会不知“有人”是谁:“司巫之策,恕我拒绝。”
路阳的笑容还没绽放就凝固在脸上,准备好的游说之词连出口机会也没得到:“江长老不打算先听一听...”
江荼不用听也知道,在司巫眼里叶淮只是工具,无论他冠上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到底也只是压榨干净叶淮的价值,再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声誉。
可怜他的蠢徒弟,人生不过二十年载,遇到的所有人都想把他榨成麒麟干。
——包括江荼。
不过,江荼说服了自己,他所做是为了叶淮顺利登神,拯救苍生,对叶淮来说没什么损失。
都是为了叶淮好。
正因如此,江荼拒绝司巫的计策:“不必了,我自会去找司巫商谈。”
路阳叹了口气:“江长老,鄙人无意插足您与司巫的恩怨,但灵墟山岌岌可危,若您有任何妙计,万望告知鄙人,否则…”
否则他只能选择跟随司巫,与江荼为敌了。
江荼抬手盖杯,瓷器碰撞发出一声清响:“自然,江某此来,也是为了无辜苍生。”
“我要您替我向司巫带一句话。”
长夜暮色,唯有煤油灯隐约发亮,为江荼镀上一层薄金轮廓,仿佛星子为他坠落,天际因他失色。
话音落下,路阳不笑了,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江长老,值得吗?”
见江荼不答,路阳紧紧攥着瓷杯:“神君大人可会同意?您为他谋局至此,却不打算让他知道?”
江荼望着路阳眼底的情绪波动:“我不只为叶淮谋,而是为天下谋。”
他还阳的最终目的是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阳间,即便这近十栽春秋,修真界在江荼眼里烂到无法评价,但他向来不将眼光停滞在酒池肉林的上界。
中界,下界,千万苍生性命,江荼要为他们打算。
路阳拱手作揖:“江长老大义,鄙人替灵墟山谢过江长老。”
“那你就去吧,”江荼一挥手,下了逐客令,“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有些小肚鸡肠的人。”
“江长老,您果然是在骂我吧。”路阳无奈耸肩。
江荼不为所动:“有劳。”
送走路阳,江荼坐在原位,垂眸凝视桌面,心绪却已飘向极远。
他似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睁开眼睛,天边已有星辰闪烁。
江荼站起身,身体倦意未消,他在即刻回榻上再睡一会,和去看看叶淮之间犹豫片刻。
迟疑了不足一秒,江荼便踩着月色,向叶淮所在主峰而去。
第068章 灵墟变(五)
灵墟山主峰。
司巫的絮语似乎还萦绕在叶淮脑子, 叶淮晃了晃脑袋,脚步虚浮地往屋里走。
都怪司巫这个老头子,话多嘴又碎, 同样的话总要翻覆说三五遍才罢休, 听得叶淮耳朵起茧,脸上又不敢表现出半分不耐。
天知道他有几次都要睡过去了, 硬生生掐了自己一下才清醒过来。
但如此一来,等司巫终于打算放他走,天已黑了个透,叶淮连去见师尊的时间也没有。
此刻天色沉黑,师尊应当已经休息了吧。
他只能摇着尾巴坐在窗前, 等到日出, 再去见师尊了。
麒麟骨成熟后,不止修为与灵力突飞猛进,恰如野兽成年总伴随着野蛮与性,叶淮亦能感到骨子里的占有欲正在不断膨胀。
叶淮并不贪心, 从小的颠沛流离让他很容易满足。
他想要的,只有江荼。
但是, 还不行,现在还不行,他还没有成为剑道至尊,与师尊的约定尚未兑现,那句无数次在胸中鼓动的请求,还没到出口之时。
想到这里,叶淮的脸上突然有了些笑容。
司巫也不算完全一无是处。
至少他告诉叶淮, 昆仑虚代苍生道降下旨意,他会在平息灵墟之乱的过程中, 突破地阶,成为真正的剑道至尊。
也就是说,灵墟山一劫若能平稳度过,他就能向江荼说出那句话了。
那时,该怎样开口,才显得没那么唐突?每一个音节都要处理好,语速也要计算好,万一师尊害羞,又或者被师尊一脚踢出行云峰...
不可!绝不能有半点意外!
叶淮深吸一口气,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试探着开口:“师尊,我想请你,与我结为...不行不行,这么说太奇怪了,那,师尊,你能不能和我结为...也不行,师尊,求你和我结为...”
“结为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叶淮的自言自语。
“...”叶淮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猛地循声望去。
——月色下,站立着一袭红色身影。
他的长发用玉簪挽起,只有几绺碎发覆盖鬓角,此刻横波秋水的柳叶眼轻轻望过来,又问一遍:“结为什么?”
这一声如琉璃破碎,叶淮心脏剧烈跳动,无比庆幸自己没把最后那两个字说出口。
他小步向着江荼跑去:“师尊,您怎么来了?我在自言自语呢,您别在意...”
叶淮以为自己表情调整得极好,殊不知这世上没人比江荼更了解他。
江荼看着这小子鼻尖通红的傻样,就知道言不由心,是在胡诌。
不过看他这么晚才被司巫放回来,眉眼间更是疲惫,江荼也不追究,转而问道:“听说你与司巫促膝长谈?”
叶淮一愣:“谁要和他促膝...等等,师尊,您是特意来见我的吗?”
他见到江荼太欣喜,一时没有细想,眼下平静一些了,便意识到江荼出现在这里并不寻常。
叶淮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麒麟尾悄悄垂在身后,一下一下晃着。
江荼淡漠地摇头:“不全是。”
见叶淮确实是一方面,但明日也能见,不急于一时。
他来,主要还是为了让叶淮别听司巫...
嗯?
江荼犀利的注视下,叶淮的麒麟尾失落垂下,似乎因为他的回答而悲痛欲绝,很可怜地颤了几下。
江荼佩服这小子瞬间变脸的本事,也佩服自己竟生生从一条尾巴上看出泫然欲泣。
叶淮已经学会如何收敛脾气,不似空明山时一味情绪外露在脸上,在他面前却还是老样子,看来是下定决心要笨到底了。
江荼无奈至极,只能改了说辞,安慰小麒麟的玻璃心:“但主要是来见你。”
话音落下,江荼有意观察那条青青红红的尾巴。
果然又摇起来了,摇得可卖力。
再抬头,叶淮的笑脸比尾巴还灿烂,江荼一伸手,他就把下巴搁了上来:“师尊,弟子有分寸,司巫的话再有道理,我也只听师尊的。”
竟然还预判了他要说的话。
江荼掐住叶淮的脸颊一捏。
成年后的青年面容俊朗,两颊弧度流畅,没有半点多余赘肉。
但这也代表着手感没小时候好,江荼捏了两把过手瘾,便撤手:“司巫一心为修真界,他的话你得挑着听。”
叶淮拖长音调应了一声,便三言两语,将司巫所言尽数告知江荼,末了问道:“司巫说,弟子在灵墟山可以冲关突破地阶,却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
司巫素来是苍生道的传声筒,昆仑虚的代言者,可类比做阳间的白泽。
江荼闻言,心下稍安。
既然司巫能这么说,证明他们此行并无问题,灵墟山,叶淮就能证道登神。
江荼道:“为何不能笃定?你是我的徒弟,我对你有信心。”
叶淮的麒麟尾瞬间摇得更欢了,幅度之大几乎要画满月圆:“是,得师尊教诲,弟子才有今日。等弟子突破境界,便是修真界唯一的天阶,到时...才算真有神君之权。师尊,你有想过,等灵墟山的事情了结后,我们该去哪里放松吗?”
江荼诚实摇头:“不曾。”
那时他早已不在阳间,想这些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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