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哑然失笑,伸手揉了揉麒麟幼崽的脑袋,年轻的神兽幼崽就是个小暖炉,江荼冰冷的手瞬间就感到了滚烫。
“下次还踩吗?”他捏捏麒麟幼崽的耳朵尖。
麒麟幼崽用力摇头,眯起眼睛蹭在江荼身边,很满足的样子。
总算是拴住了精力过分旺盛、又过分活泼的麒麟幼崽, 江荼继续往回走。
边走,江荼边反思自己为什么要松口。
他本意是想渐渐拉远与叶淮的距离, 可现实却是他们见面得越来越频繁,而这甚至每次都是江荼主动提出。
——大概是因为,叶淮的那一句,“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
江荼很难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觉,就像平地落雷砸在脚边,又像穿云箭正中靶心。
为了我。
他用名为“为你好”的囚笼,锁住了叶淮的一生。
可他没有问过叶淮想不想,就像千年前也没人问他想不想。
他在无意中,做了自己最不想做的事情。
而叶淮依旧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这样炽热浓烈的爱,每一次都能撕碎江荼想要催眠自己的幻想。
尤其是,今夜雨幕中,那个苦等他整整三个时辰、孤零零的身影。
何止三个时辰。
这么多年,叶淮一直在等他。
一直都孤独地、执拗地等着他。
麒麟幼崽轻轻呜噜几声,小心地舔了舔江荼的手心,似乎在问:
你怎么不高兴?
江荼看着它。
这小东西说不好是不是叶淮故意留下的。
江荼说出“三天”以后,就立刻转身离开,为了避开叶淮惊喜的眼眸,说落荒而逃也不为过。
但身后一直有如影随形的脚步声。
一扭头,就对上麒麟幼崽好奇又大胆的目光。
而对上视线的刹那,麒麟幼崽就像一枚小炮弹,扑进了江荼怀里。
和当年扑进他怀里的小少年简直一模一样。
江荼拍拍它:“别和你爹学,他太笨了。”
麒麟幼崽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叼起江荼的衣角,脚步轻快地与他在雨中漫步。
走着走着,江荼捕捉到一阵喧嚣 。
闹出动静的人声音很熟悉:
“疼!疼死我了你轻点!范无咎,我靠你——”
谢必安猛地噤声,瞳孔涣散地看向面前的红衣男人:“…阎王爷。”
江荼低头与谢必安对视。
谢必安生得高瘦,常是一张笑面,此刻却有些笑不出来,将腿往白袍子下缩。
江荼冷冷:“躲什么,你腿怎么了?”
“没,没怎…”谢必安话都没说完,江荼就蹲下,一把掀开他的衣服!
——被黑色雾气笼罩的腿部猝不及防出现在江荼面前,江荼伸手一拨,煞气便以飞速向他袭来!
谢必安范无咎惊呼:“大人小心!”
轮不到江荼动手。
麒麟幼崽四蹄踏地,金光万道如锁链,将煞气迅速锁住!
旋即它张开布满利齿的口腔,将煞气咕嘟吞下,尾巴甩了甩,打个饱嗝:“嗝。”
紧接着,在黑白无常惊讶的注视下,小家伙羞涩地躲到江荼身后,只留一对大眼睛机敏地看着他们。
谢必安张大嘴:“这是,您和神君…都有孩子了?”
范无咎手中出现一根麻绳,兜头往谢必安脖颈上一勒,堪称汗如雨下:“江大人,他在阳间挨了打,脑子不清醒,胡言乱语,您千万别介意。”
谢必安被勒得翻白眼。
江荼没说什么,麒麟幼崽怕生的模样也和小时候的叶淮一模一样:“叶淮的,跟我没关系。”
黑白无常一高一低对视一眼。
江荼的注意力已经在谢必安的腿上,两鬼的小动作悄悄从他眼下溜过。
赤色灵力在谢必安伤口处流转,很快替他弥补好阴气的肢体。
谢必安总算能从地上站起,方才他甚至跌坐在雨水中。
江荼转眸看去,这里距离土地庙入口还有些距离,可见他们并不是寻常返回地府;
而范无咎的锁魂链附近,空间仍在动荡。
换言之,是范无咎强行用锁魂链撕开了地府入口,将受伤的谢必安拖了回来。
地府建立至今,黑白无常身为鬼差之首,虽然偶尔也会在拘魂途中受伤,但决计没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江荼冷下脸色。
他本就生得五官锐利而锋芒毕露,是第一眼惊艳,第二眼敬畏的类型,此刻面色一沉,本就因骤雨而极地的气压瞬间更低。
就连麒麟幼崽都缩起脖子,脖颈上的绒毛迅速膨开,一副下一秒就要冬眠的模样。
遑论被江荼注视的谢必安,铆足了劲往范无咎身后藏。
江荼只道:“范无咎。”
范无咎没有表情的脸上滚落一滴冷汗,在江荼迈步之前向旁侧一让。
谢必安大骂:“你这个完蛋冰块脸!你卖兄弟——阎王爷,我…”
江荼的唇角扬起一个堪称恐怖的弧度:“到底怎么回事?”
“…”谢必安甚至不敢与他对视,在生死面前他的嘴就像没有把门的一样快,“您别问了,鬼帝大人不让我们告诉您…”
江荼即刻调转方向,往鬼帝府而去。
他身后,范无咎无奈地低头:“就这么出卖鬼帝大人?”
谢必安将缚魂铃往腰间一别:“这事本就不该瞒着阎王爷的,我们不是还在发愁该怎么开口么?大概这就是命数。”
范无咎冰冷的脸上有了一丝温度:“也是,不然你的另一条腿也得断。”
谢必安瞪了他一眼:“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刚刚连挣扎也不挣扎一下?我要是被阎王爷吃了呢?”
范无咎又恢复冷漠:“你知道在阎王爷面前,说什么都是垂死挣扎就好。”
——鬼帝府。
江荼站在府门前,麒麟幼崽的脑袋贴着他的掌心。
江荼揉着它的麒麟毛:“你要跟我进去?”
麒麟幼崽立刻叼住他的袖子,一脸“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的坚定表情。
江荼心软了,灵力化作一枚项圈,又成红绳,牵着它推门而入。
他走过鬼帝府的院子——
花草零落,桌椅斜倒,这里的时间好像停滞,定格在江荼与宋衡大吵一架的那天。
江荼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自己这位老朋友。
过去他没有记忆,对宋衡有身为下属的恭敬,更有误以为他愿意收留自己而生的感激,而更多时候,他们是能够对谈花鸟风月的密友。
就像过去的曜暄与神通鬼王。
江荼一直以为,宋衡时常陪他下棋对弈、对他的关心远超其他鬼界官役,是因为他们堪称知己。
原来却是背后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宋衡的每次到来,都是又一次的欺骗。
今日亦是。
江荼登门入府,登堂入室。
没有客套、连礼节也摒弃,看见宋衡那张脸的刹那,江荼发现自己并不需要打任何腹稿。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至极,因为从黑白无常的话里,宋衡又一次欺瞒了他。
但江荼出人意料地平静。
他站在门口,而宋衡坐在鬼帝的宝座上,地府本就稀薄的光因暴雨而更显昏暗,他们本该同在黑暗里。
但江荼身边,麒麟幼崽尽心尽力地发光发热,竟生生为江荼送来几抹光明。
于是一明一暗,从此立场再不相同。
江荼抚摸着麒麟幼崽:“宋衡。”
宋衡缓缓放下批复公文的笔,目光落在麒麟幼崽身上,什么也没说,又看向江荼:“江大人。”
他的态度和语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江荼还被蒙在鼓里时一模一样。
江荼便也公事公办:“地府从未有过黑白无常受伤被迫返回的事,是怎么回事,鬼帝大人?”
鬼帝大人。
宋衡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您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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