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始终没有给出反应, 即便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不过是梦境造物,情绪却不给叶淮丝毫喘息的机会。
如果梦境中麒麟心血没有用的话...
——当啷一声。
什么东西坠落在地,发出铿锵一声响, 定睛一看, 是一把匕首,泛着古老的铜色光泽。
匕首的握把处, 黑雾正在缠绕爬行。
是浊息。
浊息察觉到附近有活人血肉,不断向着叶淮靠近。
浊息攀附上他脚尖的刹那,梦境中的祁弄溪伸手捡起了匕首。
这个瞬间。
叶淮惊人地与祁弄溪建立了共感。
令人牙酸的咕叽咕叽声响起,浊息不断钻入祁弄溪的皮肉,他的手掌开始鼓动出一个个黑色水泡, 将皮肤撑到极致。
剧痛同时袭击了叶淮, 冷汗几乎瞬间滴落在地,但他的手完好无损。
他只是与祁弄溪建立了共感,就像浅层梦境中江荼所经历的那样。
叶淮捂着手臂,沉沉喘息, 一双琥珀眼紧盯着祁弄溪。
祁弄溪握紧匕首,手臂高高举起——
用力捅入颈侧!
瞬间鲜血狂喷!
浊息本就找不到机会侵入, 此刻祁弄溪自己将自己送上绝路,浊息怎么可能放过,疯狂地从颈侧伤口钻入脖颈。
鲜血混合着浊黑,一边喷出,一边灌入,祁弄溪的半边身子很快就被喷得斑驳,像一张画毁了的水墨绘卷。
他的瞳孔不断抽动, 在死亡边缘扩散,又想到什么似的重新收拢,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
噗通。
祁弄溪直直栽倒在地。
他倒地的同时,叶淮捂着脖颈,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风从脖颈的空洞穿过,带动血肉都一齐,像岩石被凿穿般坠落。
但他的脖颈完好无损,只有濒死的感觉如此真实。
不仅如此。
剧烈的灼热从叶淮的小腹升起,一路往喉管涌,一股呕吐的冲动疯狂冲击着叶淮的喉咙,然而叶淮汗如雨下地干呕着,竟然什么都吐不出来。
无法出口的滚烫开始往其他地方逃窜,他的眼前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头疼、骨头也疼,最疼的无外乎是脊骨,麒麟骨所在的位置。
麒麟骨像是被人一截一截捏碎。
叶淮疼得在地上翻滚,呼吸粗重像拉风箱,他清晰地听到骨头折断的咔嚓声,但麒麟骨血的自愈能力迅速又将断骨连起。
就这样折断、愈合、折断、愈合...
叶淮向前喷出一大口血,五指深深插.入地里,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在他眼前,是停放着江荼尸体的棺椁。
那么冰冷,从他俯视着棺材里的江荼,变作棺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一想到江荼,叶淮的喉间溢出濒死的咆哮,竭力伸出手,五指在棺材上划下野兽的痕迹。
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自己的手掌,竟然长出了一层绒毛,五指指甲也变得极长,似乎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只兽爪。
换做平时他肯定惊慌失措了,就像脑袋上第一次冒出属于狼犬的耳朵那样。
那时他捂着耳朵不敢看江荼的脸色,但是新生的狼耳太柔弱,压也压不住,总是偷偷弹起,急得十二岁的小少年眼圈泛红。
他怕自己这副不人不兽的模样遭江荼的讨厌,但...
江荼什么也没说,一点也不嫌弃他丑陋的样子,反而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叶淮,你该学会接受自己。”
冰冷的手掌拂过耳尖时的酥麻,直到此刻想起,叶淮都忍不住浑身战栗。
江荼从不介意他的丑态。
师尊...师尊不会介意的。
就算变得不人不鬼,就算彻底变作野兽又怎样?
只要为了师尊,他什么也不在乎。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名字,带来的力量却远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叶淮的手臂不断颤抖着,硬生生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
另一边,江荼看着小徒弟狼狈地爬起,紧紧攥着的手终于稍稍松懈。
这时他才发现,掌心有四个血窟窿。
祁弄溪似笑非笑地发出一声气音,江荼冷冷瞪他一眼。
他都没有让叶淮受过这么重的伤,痛得在地上打滚,祁弄溪怎么敢?
这笔账,他算是记下了。
紧跟着又是蹙眉。
因为支撑叶淮站起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
“师尊”。
好像江荼是他的信仰一样,叶淮嘴里不断呼唤着“师尊”、“师尊”,硬生生撑过了浊息的侵蚀。
江荼自认为对叶淮没有如此深刻的影响。
而叶淮的反应,...江荼突然有点脊背发凉。
为了转移注意,江荼道:“看来你要输了。”
祁弄溪却摇头:“我倒是觉得,我快要、要赢了。”
一道灵力从祁弄溪指尖蹿出,越过屏障扑入前方,钻进回忆中祁弄溪的身体。
此刻起,前方的不再是梦境造物,而成为可供祁弄溪本尊操纵的化身。
祁弄溪操纵着化身向叶淮走去。
叶淮不躲不避,直视着祁弄溪的漆黑眼眸。
目光交汇只是片刻,祁弄溪的眼睛又变得躲闪。
“叶、叶公子,”祁弄溪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你现在...一定能理解我了,对不对?”
叶淮打量着眼前的祁弄溪,他的脖颈上,窟窿还在,血不再流了,但身上的血迹尚未干涸。
看起来还是个梦境造物,却又不太一样,这个假的祁弄溪能够和他对话,似乎知道现实的情况。
“我能感受到,刚、刚刚,你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你才能撑过浊息的同化...如果你是我,你也会...会选择救江长老的,对不对?”祁弄溪笑了笑,抚摸着脖颈。
此前雪练被杀后重新通过浊息复活,形成的肉瘤也是在这个位置。
叶淮没有正面回答:“师尊比我强大,向来都是师尊救我,你的假设根本不成立。”
祁弄溪软绵绵地反驳:“但你的体质,注定了会有、有无数人觊觎你...就像空明山觊觎玄火枪,无论我的父母有多、多强大,都无法阻挡洪水般的恶意。”
“我听说叶公子你是、是江长老从从劲风门手里救下来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修真界的真面目,我说的对、对么?”
他明明声音低弱,像瑟瑟发抖的菟丝子。
但每一个字,都踩在叶淮的痛点上。
“你对我倒是很了解,”叶淮恨得牙痒痒,又不得不承认祁弄溪说的句句属实。
祁弄溪还是笑:“所有人都,都对叶公子很了解...毕竟您是千年一遇的麒麟骨。”
——铛!!
祁弄溪抬手一挡,玄火枪浮现在身前,堪堪挡下叶淮充满杀意的一击。
叶淮琥珀金的眸子像捕猎中的野兽,一潭鎏金中暗流汹涌,似天空乍漏而流萤倾泻。
一击不中,他也不撤剑,而是遵循着最原始的战斗本能,手掌不断加压,铁器摩擦相撞发出刺耳剐蹭声。
单论力量,祁弄溪瘦弱,远不是叶淮的对手,噼里啪啦爆裂的金色灵力之间,祁弄溪双手颤抖着后退一步。
“你还没、没有回答我,叶公子,”他喘了口气,道,“如果被冤枉而死的是江长老...你会怎么、怎么做?”
“如果你的面前,没有任何、任何别的选择,要么看着江长老死去,要么向浊息...低头,你会怎么做?”
叶淮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分神,但祁弄溪的声音好像有某种魔力,让他控制不住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如果被冤枉而死的是江荼?
叶淮回忆起自己看见江荼“尸体”时,胸口涌动的浓烈情绪。
他想,他会不顾一切地寻找复活江荼的办法,哪怕是要他自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就算江荼已经走到了三途川岸、奈何桥边,就算是在阎王面前,他也要把人抢回来。
骨剑的阻力减弱,祁弄溪瞬间就察觉到了,看向叶淮略显茫然的眼睛。
他紧了紧手掌,藏起袖间的织念石,这种低级法器总能在不经意间发挥作用,使用者修为越高对他人思想的影响就越大,如今他是以地阶的修为影响三阶的叶淮,叶淮会中招也实为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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