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烧到了骨髓深处。
江荼又为他受伤了。
叶淮,这么多年你跟在江荼身边,除了拖后腿,还学会了什么?
江荼收你为徒,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心底的声音一声声叩问着他。
叶淮胸中涌动着无限冲动,他深知自己若回应了,或许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况发生。
但若不回应,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江荼——
喧嚣停了。
江荼的法相停下动作,江荼本尊与此同时一鞭抽向前方!
唰!!
这一回,前方出现了人影。
但也不是人影。
而是一具骷髅。
岁月难以腐蚀华美的衣物,鲛人丝织就的锦衣依旧在黑暗中折射熠熠光辉,血肉组织腐烂以后,便松松垮垮,挂在骨架之上。
让叶淮震惊的不是这具凭空出现的骷髅。
只见骷髅的骨骼之间,白色粉尘般的灵力不断向上飘散,积蓄堆叠,由下而上,竟缓缓组成一个巨大的法相。
这法相与骷髅身着相同衣物,五官严峻,眉心有个肃穆的川字。
再往下,两个空荡的黑洞,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叶淮眼前。
——他的眼睛被人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叶淮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谁能挖去祁元鸿的双目?
若非旁人动手,难道是他自己自剜所致?
可是,理由呢?
他不是说自己为了空明山献身么?
思绪翻飞间,祁元鸿的法相开口了,声音与先前听到的一致:“...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他问的人是江荼,江荼朗声道:“在下来去山派长老,江荼。”
祁元鸿的法相垂下头。
虽然没有双眼,但江荼能感到两道视线从那黑黢黢的洞里射出,落在自己脸上。
祁元鸿并不在看法相,而是在看他本身。
这一幕堪称骇人,江荼也不避让,面不改色地迎上祁元鸿的视线。
许久。
祁元鸿道:“...你们走吧。”
江荼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都做好了再动一次手的准备,祁元鸿竟然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千年前的天阶强者都是这样毫无逻辑行事的么?
...却也是一件好事。
天地一瞬寂静,无声无息。
江荼藏在红衣下的手臂微微发抖,掌心一点一点掐紧,藏起掌中瓷瓶。
方才趁叶淮走神,江荼用了药。
一口气灌了半瓶。
事实证明,很有效果,法相的释放毫无阻碍,他久违地在阳间感到了全盛力量的酣畅淋漓。
但相应的,反噬也很可观。
他快要站不住了,痛觉成了唯一的感知,眼前甚至难以聚焦。
江荼将掌心都掐出了血,下腹不断抽搐痉挛,身体不受意志左右地就要弯腰。
他竭力控制着语调的起伏,把颤抖强行压下,但只说了两个字,就再难继续:“叶淮。”
好在两个字足矣,叶淮迅速凑了上来,说出了江荼想听到的话:“师尊,那个骷髅不见了。”
下个瞬间。
淤血自江荼口中喷出,他的身子向旁侧歪斜倒下,倒下时江荼不愿太过狼狈,本想用膝盖缓冲——
却瞬间落入一个潮湿滚烫的胸膛。
江荼艰难地睁开眼,入目是叶淮惊恐万分的脸蛋,青年有力的手臂将他牢牢搂住,急切地往他体内输送灵力:“师尊,你别吓我,师尊!”
江荼心想,这小子真是长大了,一只手就能把他整个人搂住。
又想,大喊大叫的,没一点大人样子。
他靠在叶淮怀里,艰难地喘息着,只觉得有什么牢牢掐住自己的脖颈,青筋不断从瓷白颈间浮现抽动。
要想离开这里,必须有足够强大的灵力。
这里...一具骷髅,一条蠢狗,算来算去,只有他能撕开结界。
——不能再等了,再晚一秒,他都要彻底失去意识。
江荼颤抖着要再服药,手却抖得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把手挪到唇边,又被叶淮一把摁住。
“您不能再吃了!”叶淮的眼底难掩湿润,紧紧攥着江荼的手腕,“师尊,不能再吃了。”
江荼这回是真的想抽他了。
他咬着牙,不断有血从齿间溢出,胸膛剧烈起伏着,如断颈的天鹅,被冷汗打湿了羽毛:“我得...送你出去...!”
其实还有很多句骂人话没力气说出口。
事实是叶淮只听到这一句,即便听到了别的,此刻的他也大概只能理解这一句。
江荼瞪着他,本想一如往昔用师尊的威严逼他屈服,然而柳叶眼在剧痛中早已红了眼尾,在叶淮眼中是如此脆弱不堪。
叶淮疯狂地摇着头:“您会死的,气血倒流金丹碎裂,您会死...我不出去,师尊,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江荼胸口一阵闷痛,蓦地喷出一大口血,手掌一点一点攥紧叶淮的领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攥紧——
...小畜生,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紧接着,他手一松,彻底失去意识以前,只能察觉到叶淮紧紧攥着他的手掌,用力摁在胸前。
第056章 空明转(七)
外山。
潮湿的雨幕正在向天际蔓延, 而浊息如沸腾的烟雾在地平线攀爬。
鱼群,黑色的鱼群、蓝色的鱼群,相互厮杀, 断裂的肢体坠落在地, 像是谁在落泪。
入阵刀狠狠斩下鬼兽头颅,程让伸手一掏, 将白泽一把拉到身后,旋即又是一刀平扫而出:“都靠近我!别分散!”
来去山派修士听了掌门号令,立即聚拢成圈,并肩协作。
喷溅的浊息险些沾到白泽脸上,他金色的长发早在混乱中被鬼兽一爪子挠散开, 卷卷曲曲垂在颈间, 惊恐地瞪着眼睛:“要命了...这下真是要命了,程让,你见到江荼没有?!”
程让抽空回他:“不曾见到。”
白泽一口气没提上来,剧烈地抽了一下, 只觉得眼前场景难以聚焦。
程让古怪地看过去,见白泽脸色惨白:“怎么了?伤到了?”
“你才伤到了!”白泽没好气地瞪程让一眼, “和你说了你也不懂,不行、不行,我得去找江荼...”
他在阳间的卜算之力受限,天机卦阵不像在地府时随时都能展开,所消耗的灵力也几何式地上升;
而自从江荼与叶淮结为师徒,岌岌可危的天机卦阵已从凶卦转为小吉,如此持续三年, 始终向好,意味着他们走对了路, 人间可救。
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掐算六爻,就能卜算出接下来该怎么做。
白泽都快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起天机卦是什么时候。
但刚刚,眼看着浊息将附近修士一个一个吞噬,而江荼和叶淮都不见踪影,白泽根本来不及犹豫,本能地就起了一卦。
然而这一卦,卦象凶险至极,竟是前狼后虎的绝境!
换言之,江荼和叶淮,有生命危险!
白泽快吓晕了,五指不断捻动,命令天机卦卜测二人如今身在何方。
但无论他如何用灵力加压,江荼和叶淮就像置身于苍茫大海的一粒水滴,分明能感知到就在不远,却无法辨明踪迹。
白泽的唇角渗出几缕血丝,他的力量过于圣洁,在浊息包围圈里像被乌鸦盯上的白鸽,但事关重大,白泽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如果人形难以卜算,那他就——
天旋地转。
脊背撞上地面的刹那,程让的脸在白泽眼前无限放大。
白泽下意识要推开他:“程亦谦你干什...”
却眼睁睁看到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鬼兽,一口狠狠咬在程让下腰腹处!
程让吃痛大骂一声,入阵刀一甩,刀光掀起血影,将那鬼兽的脑袋一切为二。
他用刀支撑着自己站起,一手捂着伤口,失去寄生的浊息正发了疯似的往伤口深处钻,一边骂道:“*的...白泽,你发什么呆呢?没事吧?”
白泽猛地回过神来,又被程让用力一拽到身后:“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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