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寒听着他们说话,忽然明白之前安德烈的迷惑行为都是怎么回事。
是那些教条让他形成了一个直线思维,雄主让他吃,他就吃,雄主把勺子丢给他,他就用勺子吃。
严格执行并服从雄主的每一句话,雄主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
而这一切,可能自从他成为虫奴开始,就要无时无刻的履行。
直到,死亡到来的那天。
但不解的是,既然他如此恪守教条,为什么又会在得到‘陪我睡觉’指令之后,还坚持跑出去?
*
整整两个小时,当这只虫奴再回来,进门的脚步声缓慢拖沓,像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疲惫。
于寒依旧没有睁眼,直到十分钟后才装作若无其事般睡醒,伸了个懒腰,顺便扫了他一眼。
此时那双从一开始就极其吸引于寒的雾绿色眸底的血丝变得更重,肩膀两侧多了不少新鲜血渍,腰上的衣服比早上破败的更大块,手脚上也有被铁拷紧箍后留下的印子,或许还经历过什么惨痛的挣扎,周围皮肤都刮的布满青紫色的淤血痕迹。
回想起上午那两只雄虫说他下午要去军部参与拷问实验,于寒还以为他经验丰富,即便成为了虫奴,也被返聘回去进行一些军团工作赚取收入。
现在看来,他特么是被拷问去了。
在有尊卑分别的星球,一些地位卑微的奴隶确实会被当做活体实验物品,为医院或者军区做活体小白鼠。
此时安德烈依然和之前一样安静跪在角落里,看到雄主醒了,也只是谨慎的归拢了一下自己的腿,保持一个更规矩的姿势。
比起家里那只活泼好动被大哥宠上天的虫嫂子,他安静到显得有些可怜。
但现在这种情况,于寒深知自己暂时没办法联系上帝星,飞船也是被炸毁的不知道飘在星际战场的哪个角落,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完美的伪装纳维尔养精蓄锐。
就连纳维尔本虫回来,都得被当成赝品处理掉的绝对伪装。
按南斯医生所说,安德烈的雄主对他并不好的事所有虫都知道,他现在遭遇的这一切也都是之前的纳维尔的决定,那么如果现在主动询问或改变,很有可能暴露问题以至引火烧身。
想着,于寒出声叫他:“安德烈。”
“是。”他立刻回应,嗓音像混了血般破碎。
“过来。”
叫他来,他就膝行过来,抬眸用那双疲惫到满是血丝的雾绿眼瞳望着病床上的雄主。
看了那双眼,于寒语气又一次不自觉的温和下来,拍拍床边:“手,放这。”
安德烈疑惑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递出哪一只手,干脆两只一起抬起来,小心的搭在床边边上。
他身量瘦削,故而手的形态也不错,几个指甲细长尖尖,但内里却全是黑色的淤血。
也不知这虫奴到底都遭遇了什么,全身上下看起来就没一块好肉。
于寒握住他的手腕,一缕精神力悄悄顺着他腕上伤口潜入,快速找寻到一些最新的记忆细胞复刻下来,当再收回时,他脑中便出现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在冰冷的实验室中,所有虫们都穿着军装制服,长靴走路时发出嗒嗒的响声。
他被吊挂在泛着黑色漆光的栏杆上,手脚拷着防止挣扎的铁链,那些虫们拿来一样又一样的东西摆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用毫不怜悯的眼神将他的手脚束缚检查一遍。
随着一只手按动启动键,强大的能量波从正对面冲击过来,皮肤烧灼到全身都在颤抖,五脏六腑也被冲击到快要破碎的感觉,口中吐出血,身上的旧伤也再度被撕裂,地面上到处都是红迹斑斑,这样的刺激导致了他体内精神力出现了爆冲的情况,又被手腕以及项圈上所携带的制衡系统强行压制到抽搐。
在这样的冲突刺激中,他的眼睛逐渐陷入迷茫,这一段记忆也变得模糊。
但刺痛没有停止,记忆细胞中的痛觉记忆一波比一波强,持续了很久,像是随时会将人逼迫到死亡边缘。
面对这种完全沾染着血腥和残暴的记忆,于寒面色并不好看,直截了当的询问他。
“今天都做了什么?”
“今天是测试子弹冲击性。”安德烈平静地叙述着:“流弹,散射弹,以及蜂窝弹远距离与近距离的具体伤害数据。”
即使他说的轻松,也好像清洗过身体,简单处理了血迹和伤口,于寒也在结合那段记忆的情况下听着都感觉疼。
在他全身上下打量几遍,掀起领口看看,一块青,拨开袖口看看,一块紫……最终透过破烂的布片看到腰侧一处烧焦了的伤痕,于寒无语到直翻白眼。
“为什么不求我?你就真的这么想死?”
安德烈微微一愣,随后垂下眸,语气依然是沉静平和:“您……签了合同的。”
言下之意,这还是个不能轻易取消的决定!
妈的。
看着眼底满是血丝的虫奴,于寒有些头大,烦躁的嘶了一声:“你原本也是荣耀至极的。现在变成这样,不恨我吗?”
“不。”对于安德烈来说,什么军功荣耀,脊背挺直的行走都已经是过眼云烟的梦,现在的他,就是一条狗:“是奴的错,雄主可以恨奴,奴没有资格恨雄主。”
过于刻板的回答,让于寒有些不相信:“我想你说真话。”
“这就是真话。”安德烈看着墙角的一个破碎小坑坑,语气无比认真:“奴之所以是奴,是因为败战,不是因为雄主。”
言下之意,是他战场上犯了错,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于寒终于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怕这虫奴深恨雄虫,在这样近距离的照顾中,突然哪天脑子一抽半夜拿刀把莫名其妙成了他暂替雄主的自己直接嘎了,所以想能施舍就施舍,让这虫虫松快点,自己也安全点。
既然暂时没办法救他,他也能拎得清答案,就也只能先这样。
想着,于寒拿起药板,将里面的四粒白色抗炎药分出两粒,递给他。
虽然不知道之前他的雄主到底让他都做了什么,但于寒相信虫族的恢复能力和求生欲,这两颗药,至少能让他舒服些。
安德烈看到药片,眨了眨眼睛,还是不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吃。”于寒给予他指令。
他依然不解,但肌肉习惯性的照做……拿起药片丢进口中,嘎嘣嘎嘣,直接嚼碎吞了下去。
看着虫奴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有个悄悄抿唇的动作,于寒心下笑他还是苦到了,顺手把自己吃药的杯递过去:“告诉我,这些药的钱,是谁付的?”
“是星政府赠予。”安德烈接过了水,像个杯架子般放在手里端着:“雄虫可以拥有整个社会最好的治疗。”
“哦。”确认是这种普遍的雄尊社会后,于寒小心的问出最在意的问题:“那咱们家……没钱了吧?”
虫奴像冰冷无情的提款机提示银行卡余额为0一样坚定的答:“是。”
于寒不死心:“一点都没了?”
提款机再次答复:“是。”
一穷二白,还有两千万外债。
于寒扶额望天,许久后才认命叹了口气,再次给他指令:“水喝光,杯还给我。”
虫奴立刻照做,一口气喝光所有的水,再将杯子恭敬的递还到雄虫手上。
于寒看着手里的水杯,又看看那再次把头低下,恭敬规矩的跪立在他病床前的虫奴,还没等说话,外面又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哥!就是这!”熟悉的金毛雄虫说话声,转眼病房门被踹开。
他们带了七八只毛色各异的雄虫过来,几只雄虫都穿着名贵服饰,趾高气昂用鼻孔看路走进来,最终又用鼻孔定位了‘纳维尔’。
“就是你,欠我们老大钱不还?”
几只雄虫耀武扬威,对危险的感知让安德烈倏地起身,又一次准备挡在中间。
这一直跪着的虫蹭的一下站起来,快两米的个头,让那些雄虫出现和第一次看到他真实身高的于寒一样的反应,被惊得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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