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甘又让他们看道路左右。
这条路两侧应该是村子外的大片果园。开车到这个位置时,两侧一边是黑布林树,一边是覆盆子田。
覆盆子是灌木果树,比较低矮,黑布林树则明显高过车子,更高过行人。
而现在,道路一边完全空旷,根本看不见下面还有植物;另一边则隐约露出一点枝杈——正是黑布林树光秃秃的树枝。
也就是说,道路无端升高了,还高了不止一点,甚至超过了黑布林树的高度。
路面是黑色物质组成的,质地比沥青地更细腻,有些局部不算很平坦,灯光打在小小的起伏上,会泛出七彩波纹,类似油或肥皂泡上出现的薄膜干涉。
这些物质厚重、密实,它们填塞在原本的道路上,架高了地面,淹没了道路断裂处,事故车辆都被深埋其下。
伏尔甘没再说话,也没停车,只是减慢了速度。
三人都沉默地盯着车灯下黑色的路。
他们都知道汇成地面的是什么……不用互相询问确认了。
又开了一段路,车子开始缓缓下坡,前面依稀出现了人造建筑与起伏的山丘。
平时的夜晚,灯与发光风铃会勾勒出村子的大概形状,而今天的树篱村漆黑一片,房屋、树篱和山丘融为一体,阴沉地睡在夜幕下。
回到树篱村后,一切还算顺利。泰拉到树篱拱门外来接他们了。
伏尔甘跟他简单描述了路上看到的情况,泰拉也很惊讶,却没有像车上的三人那样震惊到不好组织语言。
有些事情,亲眼见到和听人转述,得到的感受就是不一样的。
三人在车里看到的不仅是死亡汇成的暴雨,还有那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无法以常理揣测的巨大威压。
前往红李子大宅之前,贝洛先回了一趟自己家。
他检查了猫的食物和水,再拿上更顺手的助行杖。他有好几支同款手杖,顶端都藏着施法用的尖刺。之前他一直用着痤疮针和美工刀,总是手感不对,取血量也有点不稳定。
他一边收拾施法用具,一边叫了几声“午夜”。猫一直没有出现。可能是吓得藏在什么犄角旮旯了。
当他要再次出门时,午夜突然从院墙上冒了出来。
午夜还挺冷静的。见到贝洛后,它的姿态明显透出开心,但也没有特别撒娇。
它在贝洛脚边绕了几圈,跑进屋里,很快又出来,在院里溜达巡视。
贝洛叹了口气。它又在找尤里了。
午夜上次见到尤里是什么时候?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贝洛上次见到尤里是昨天。
他也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想到这,贝洛轻轻摇头,强迫自己中断思考。
他弯腰摸了一把猫,走出院子,午夜很懂事地自己回了屋。
贝洛和其余几人再次汇合,走上熟悉的山丘步道。
走到小一半的时候,派利文从灌木里跳出来了。
他就像午夜一样,在归来的几人身边绕来绕去,大家慢慢走着台阶,他故意落后一点,频频回望山下。
贝洛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心态,一遇到派利文,情绪就又翻涌了起来。
因为派利文和午夜一样,也在找尤里。
和午夜不同的是,派利文会说话。
盼了好久,派利文确定后面没有别人了,就跑到贝洛身边,直接问起尤里的情况。
见此情形,伏尔甘心里一紧。她知道贝洛肯定不想谈这个,于是她主动承担起了讲述的重任。
一边走台阶一边说话实在太累了,她说两句就得缓一下,这时,派利文就会扭头望着贝洛,问他各种“然后呢”“真的吗”“为什么”“怎么会呢”……
终于,伏尔甘艰难地讲完了全部经过,派利文都听明白了。
他塌着肩膀不说话,眼里噙着泪光。
最近这半年内派利文总是哭鼻子。为倒塌的排球馆,为受伤的卡戎,为失踪的阿波罗,现在又为尤里。
登上又一级台阶后,贝洛站定,喘匀了气,对派利文说:“别怕。我能确定尤里还活着,他也承诺过一定会想办法自救,他不会放弃。我们要信任他。”
派利文却摇头:“我不信任他,他很弱的……”
要感谢派利文,贝洛很久没笑过了。
旁边另外几个人也轻轻笑出了声。
别人在笑,派利文仍是一脸愁容:“我很想去找尤里!我很敏锐的,说不定能找到他呢……但是我又想去找阿波罗,我也不想离开树篱村,妈妈还在那边山里……怎么办啊,我……”
贝洛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优先去做能做到的事。要坚定,不要过度思虑,不要动摇。”
派利文问:“只要我不动摇,他们就能安全吗?我坚不坚定能影响到他们吗?”
“当然不能。”
“那……”
贝洛说:“从前有一个时期,我非常担心某个人,既害怕她会死,又害怕她杀我。于是我就只看着她,天天脑子里只想她。我放弃生活,放弃未来,不接纳旁人,不恨任何人,也不救任何人,不考虑自己除此外还能做些什么。我看似很专注、很积极,其实仔细想想,这反而是一种逃避。我把她变成一扇紧闭的门,一味地躲在她后面,逃避了很多原本能做到、能做得更好的事。
“所以,现在我们不能这样。我们要像爬这条长长的山道一样,能上一步就一步,能上十步就十步。尤里、阿波罗和卡戎也一定正在努力攀登着,只要我们都不停下、都不返回,大家迟早会在路上相遇,或者到山顶见面。”
之前泰拉一直静静走在大家后面,没怎么说话。听贝洛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很对。我们树篱村的人就该是这样的。”
伏尔甘也感叹道:“小时候我爸也说过这样的话。不完全一样,但是意思差不多。啊贝洛你别误会!我没有说你老的意思……”
佩伦年龄最大,也长居树篱村,他知道贝洛的一些往事,所以最有触动。但他说不了话,于是就伸手按了按贝洛的肩膀。
贝洛会突然说那些,完全是顺其自然、有感而发。这会儿听到别人纷纷赞同,他反而顿觉羞耻,尴尬得不再说话。
只有派利文没什么表示。
他只是边听边点头,听完之后就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了:“贝洛伯格,不好意思……其实我没听懂你到底想说什么,但看这个氛围,你说的应该很有道理。”
泰拉和伏尔甘无法忍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几人终于爬到山顶,来到红李子大宅前。
尼克斯、狄瓦娜和卢卡还守在这里。看到泰拉带着另外三名同乡出现,他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在场的几人里,有的人不是树篱村出生,有的人不在树篱村居住,平时没事的时候大家很少见面,即使在节日也不一定相聚,算不上至交亲友。
但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忙活了好久、每个人都受过不少罪之后,他们汇合在红李子大宅前,一起蜷缩在夜风中……明明眼前还有无数难题,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涌出了柔和的温热,得到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
贝洛观察着笼子里的蕨花,由衷赞叹卢卡的魔法十分奇妙,还说幸好卢卡执着地参加了易物仪式。
卢卡被派利文夸过“有贝洛的风采”,现在见到贝洛本人,他这才想起这个人救过他。连贝洛也这么直接地夸他,他不好意思地一直低着头。
伏尔甘见到狄瓦娜,心虚地提起再次丢失的汽车;派利文坐在尼克斯奶奶身边,和拉布拉多一起依偎着她;泰拉让手掌发出不刺眼的弱光,方便贝洛观察精灵以及施法。
贝洛表示,他确实可以对蕨花施法,让它只能说实话。这样就能得到新增精灵圈的坐标,然后找人前往附近布置感知干扰魔法,减少精灵出现。
唯一的问题是,蕨花可能不会看地图,不会表达地址。
不过这也没关系。蕨花做的精灵圈都彼此相连,如果它说不出地址,只要押着它去到其中一个,就能找到其余所有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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