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在那该死的斗篷人是真想让他死,幸运在还好能源还足够让他修复。
他费力坐起来,将腹部和小腿的断骨费力拔出,不管四溅的蓝血,在剧痛肆意糟蹋他的大脑时躺下。
他现在只需躺着,阖眼,白骨与他作伴,等待机体修复完毕。
“星临——”
顶上突然传来呼喊声,星临一下子睁开眼。
“星临——你在吗——”
是叶述安的声音!
星临挪动着,缩进坟坑的角落,又扯了一具完整的白骨兄弟,徒劳地盖住自己。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另一道声音,自地面上隐约响起,听起来有些冷淡,与惯常天塌了也波澜不惊的模样契合。
星临心里一阵绝望。
“不确定……他们跑得太快了,我也只是感到剑约莫在这个方位。”叶述安被云灼一问,像是陷入犹疑。
“星临——”
他又唤喊了一声。
星临在坑底,一声也不应。
修复未完成。他的蓝血还没蒸发殆尽,机械骨架还暴露在外,冷白的金属与残缺的皮肤表层,比这满坑白骨还要令人匪夷所思。
他在疼痛中沉默,恨不得立刻死成骷髅堆里的正式成员。
第75章 练习
叶述安的呼喊声传到坑底,在尸骨上飘荡几个来回便消失。
这千人坟坑的坑底,被黑暗与死寂长时间占地为王,上千人躺在这里,永远等不到一声为自己而发的呼唤,星临此刻拥有,他却不愿回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已经来得太快。他甚至没有任何防备。
他该是一个匿在暗处的异类。
他习惯于在阴影中游走,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游戏人类社会的同时,也掩藏好自己的非人身份。
就像鬼魂惧怕阳光一样,异类厌恶太多的注视。
可收容司的炸毁,一次震彻全城的巨响,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一把从阴影中拽到明面上,接受着无数道目光的浇洗,太多人在审视他,评判他,将他为数不多的为人所知的事迹广为谈论。他无法再做游离者,他已经像云灼与叶述安一样,被迫成为无数条唇舌上滚动的一员。
这就已经让星临非常不适了。
如果现在又这么一副模样被云灼看到,是什么样的谎言都掩盖不过去的,没有任何一种说辞能粉饰他的金属骨架。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快走快走。星临心里无声念叨,往白骨堆里又钻了钻。
“锦囊和剑都被夺走了?”云灼的声音传来。
“都夺走了,”叶述安听起来大概是有些窘迫,“那锦囊……”
云灼道:“我知道。”
星临缩在坑底,想着锦囊里的东西已经被斗篷人挫骨扬灰,锦囊上绣的虫图案寓意为何,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便随着斗篷人的不知所踪而寻不到答案。
可锦囊内的东西,他或许还可以一探究竟。
想着,星临转动自己仍有余痛的胳膊,摸向自己的腰际,在腰带上拍了半天,却发现本该存有物体的腰带中空无一物。
他的心蓦地一空。
叶述安的反应对那锦囊的反应着实太不寻常。那锦囊经由他手时,囊口已经松动,足够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从中窃取。那粒粒分明的坚硬触感,他不动声色夹出两粒,硌痛了自己的指间皮肤。
可惜接下来一切事情都发生得措手不及。他还没有进行成分分析,甚至没有看清,那窃取来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样子,便只来得及将那两粒赃物放入腰带中。斗篷人的突然出现,锦囊落入敌手,无止境的追击终结于肩胛骨的一记穿刺。
星临本想着,就算斗篷人将锦囊内的东西扬入夜色,他也该能凭腰带中的两粒得到囊内物体的信息。
可他现在的腰带处,被蓝血濡湿,空无一物。
一定是丢在路上了。星临蹙起眉来,在坑底躺平。
他记得那两粒东西很小,大约一片指甲大,但他跑过的路线错综复杂,这次就算是机器人找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何况,眼下还有两道逡巡在附近的脚步声,痛彻骨髓的修复过程第一次被紧张缓解。
他开启能源勘测功能,在一片黑暗中听着嘀嘀声忽远忽近,感受着云灼在寻觅他,由远及近几次徘徊,最近的一次甚至就踩在他头顶的坑边。
锁骨上的裂缝缓慢愈合,破碎的皮肤表层在盈盈蓝血中生长。
[机体修复将在五十八分钟后完成。]
系统提示声不断,不知过了多久,云灼与叶述安的交谈声终于隐约渐远,直至星临的灵敏听觉只被风声与虫鸣充斥。
他暂且逃过一劫。
蓝血蒸发的速度其实很快,他的痛苦已经变得透明不可见,只有少部分洇入衣料的血未干,但得益于黑衣的颜色,也将血迹掩藏得很好。
自动修复完毕,早就安静的能源勘测一关。爬出千人坟坑,他又是一个完整的好机器。
他不着急回去,满脑都是不小心丢失的两粒物体,只要找到其中一粒,他就能知道那让惯常温和的叶述安面色大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机器人记着他今晚走过的每一步路。
坟坑为圆心,坠落周遭一无所获;高楼屋顶,嶙峋的瓦砾之间只有月光清辉;曲折巷弄与平直河岸,寸寸扫视过去,耗费大量时间却仍不见一星一点黄光。
复踏追击路线,倒退着,他跨过妓院的后门门槛。
脚步轻缓里,他听见妓院的厅堂已经又充盈了欢声笑语,那两道突然刮过的狂风搅乱的大厅堪堪也算恢复正常,只是角落里的还有些碎瓷片被遗漏。
星临躲在柱后,视线落在纵情声乐的男男女女中,看见了那朵小而圆的黄色亮光——
——它足够小,以至于可以卡在薄纱堆叠的裙摆里。
或许是此前的惊吓,将恩客劝回去不少,那位身揣目标物的妓子,正坐在桌上与自己的姐妹嬉闹,豆大的光亮缀在裙摆里,晃得星临一阵无语。这恐怕不是一个能悄无声息捡回的位置。
而且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了,一路搜寻耽误了很久。
星临想了想,便退回到走廊里,打开一扇窗,踩上窗棂,翻越而出,轻巧落地,随之又顺着墙根溜溜达达,到了青楼的正门。
他跨过正门门槛,光明正大地踏进这家青楼。
热情迎上来的老鸨年近四十,风韵犹存,打量着他的目光却些许怪异。
“公子,您这是第一回 来吧,面孔着实生疏。”老鸨看着面前人年纪极轻,形容几分狼狈,衣服破了好几处,但瞧着衣料样式却是上好的。
星临摸出明远系在他腰间的锦绣钱袋,随手抛给老鸨,“属实头一回来。”
沉甸甸的钱袋一入手,怪异感即刻驱散,老鸨喜笑颜开,“您先里边请,马上就有人侍候着您。”
“不用麻烦,我已经看好了。”星临抬脚便绕过老鸨,踏进了正厅。
苏音本正与众姐妹聊得正欢,说那流萤入了日沉阁好不风光,也说今晚那酒客被两道黑影吓得尿了裤子,惹得众人笑了半夜,她团扇遮掩下的笑颜未收,便见一位黑衣客直冲着她走来。
来人眉眼含笑,看着她的眼神毫不掩饰,如同绷紧了弦的箭矢指着她。
果然,她听到妈妈在喊,“苏音!还不快点,这位公子专程来找你的。”
苏音半含笑意,轻轻一跃下了桌,驾熟就轻地落进这位面生的黑衣公子的怀中。
来人从善如流地将她抱起,将她的薄纱裙摆也抄紧。苏音心知这种酒客少见,长得好看,礼节也周到,比那些有了几个钱就不把人当人看的客人好出太多。今夜真是有趣又有好运气。
落座时,苏音被抱坐在腿上,人类的柔软躯体在星临怀中,唇边喂来一杯酒,他的鼻端萦绕着甜腻腻的脂粉香气。
他轻轻一侧头,将杯沿躲了过去。
苏音轻佻地嗔,“怎么?公子不喜欢吗?”
机器人不喜欢酒,他对人类的味觉刺激一直十分好奇,一直以来也在品尝人类的食物,发现并不是所有的都尽如他意——甜食好吃,酒却难喝,不论是什么酒,都离不了一股折磨他味觉的奇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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