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人迅疾后撤半步,以防再次被星临跺上一脚。
星临脖颈零件像是干涩难转,他扭过脸,对背后那张昳丽面容勉强掬了个笑,“生日快乐。”
“什么?”云灼垂眼,有些疑惑地看他,“大中午的,你急匆匆地赶着去哪里?”
“星临好像不太愿意为你庆祝生辰,急匆匆地赶着逃呢。”流萤在屋内慢悠悠道。
星临惊了,“谢谢你,流萤姑娘。”
天冬道:“公子既然回来了,就快些过来坐吧,下午不是还有继任仪式要一同前去吗?”
云灼比星临还要后知后觉今日是自己的生辰,看一桌丰盛佳肴后以酒谢几人。陆愈希与叶述安也随后便到,石塔顶部的房间霎时间十分热闹。
星临换了衣装入席时,有意无意看了叶述安一眼,叶述安回望的时候也不动声色,视线一触即分,寒凉敌意各自暗暗吞下,两人谁都没有将背后的反目翻到明面上来。
星临此前抗拒为云灼庆祝生辰,原因无非就三个,一是酒是真的难喝,二是他其实丝毫体会不到庆生这种事的意义,人类寿命短暂,每一次碰杯无非是庆祝自己离死亡更近一步,三是——
“星临,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几杯黄汤下肚,果然,有人问出了这样的话语,天冬真切的目光让星临深觉受之不起。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结尾加了1k+情节
第91章 归处
屋外大雪纷纷扬扬,屋内火炉温得满室酒香,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了星临面上。
因着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问题,星临却沉默了许久。
天冬期待地看着他,“你以前也从不曾提起过,说一说嘛,这样我们也可以每年为你庆祝生辰了。”
星临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惯常的欺骗已经到了嘴边,可迎着天冬期冀的目光,话语却滞涩得很莫名。
流萤抿着酒,也在认真望他,眉间花钿如一朵赤红的火烤炙着星临的视网膜。
那偃人婆婆本就邻近他坐着,见他不言,伸手在星临放在膝头的手上拍了两下。
星临低头看,那只手的触感已经苍老,带着干燥的温暖,心智受损的偃人,却仍以长辈的慈爱要他安心。
陆愈希坐在对面,笑着抱不平,“星临入日沉阁的时间也不短了,你们怎么现在还连他的生辰都不知道?”
天冬道:“陆城主有所不知,星临他很是神秘的,我现在连他究竟什么年龄都不清楚。”
星临现在究竟什么年龄?
再过十三天一小时五十四分三十六秒,就出厂满一整年。
出厂日期可以作为生日,星际时代的星历与这个古代世界的时历也无法相通。
一句谎话对星临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此刻满室的暖意与期待目光,让他喉咙处的机械零件卡了壳。
膝头,婆婆的手还在覆着,口齿笨拙,咬字不清地对星临说:“生辰……很重要,每年……能回家就得回家过。”
“我回不了家。”星临犹疑道。
婆婆闻言,有些赌气,“这里就是。”
星临眸光一动,看着那张皱纹遍布的脸,这偃人婆婆自一开始见面,就痴傻地轻信他这一张伪善的脸。
那胡编乱造的话语更是不可控地吞了回去,前所未有地,星临突然开始不自在起来。
“我……”他下意识转头看身侧的云灼。
云灼像是勘透了他内里的不知所措,“你若是不愿透露,就按照以往一样,编一个。”
云灼想了想,搁了筷,又道:“当然,我也很想知道,告诉我你的生辰,算是我向你索取的今日贺礼。”
寻求意义是孤独物种的本能,今日是云灼的生辰,他在二十二岁的伊始,向偶遇的星临讨要一个特殊意义。
星临心里战战兢兢,按着自己外表设计回答年龄,生日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心选定,“今年十七,生辰……恰好是三个月之前的今日。”
“三个月之前?”天冬略一回忆,“不就是荷月节那天吗?”
荷月节的万千火树银花中,流离的路途变得模糊,每一盏灯火都能寻到归处,祈福树下漫不经心的一行诗阕,SPE-1437自此以后有了真正的姓名。
星临饮尽一杯酒,完美的欲盖弥彰里,竟品出几丝醇香,“就是荷月节那天。”他道。
云灼斟酒不语,眼角笼着莫测的笑意。
“那今年已经过了,”天冬深感遗憾,“没关系,明年一定为你好好庆祝一次。”
“这倒不必了。”星临忙放下酒杯,摆手推拒。
真心对他来说是多么陌生而不熟练的领域,对着云灼一人已经相形见绌,更何况被温暖包围。
“不行。”天冬道。
“我不……”星临道。
天冬坚持道:“这是日沉阁传统。”
云灼与流萤一齐点头。
“……”星临捏爆一个金桔,喷了斜对面叶述安一身。
叶述安始终沉默得很妥帖,他看了星临一眼,对衣襟上的飞来横祸一阵无语。
星临毫不愧疚地冲叶述安笑,一下挑眉里几分泄愤的快乐。
叶述安眼角一跳,“……”
天冬看那四溅的橘黄汁水,放缓了语气,“星临,你怎么就这么抗拒他人的真心?就像婆婆刚才说的那样不好吗?如果你无法回家,回不了故乡,那么日沉阁可以是你的家。”
耳畔话音未落,星临已经怔住。
天冬还在继续道:“不论你以后去往哪里,都有归途。”
窗外风雪不曾止息,星临的视野里,天冬面容苍白纤弱,眼睛里的诚挚似曾相识,话语太熟悉,画面像是定格在这一瞬,过往一闪即逝的触动去而复返。
另一道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与天冬的话重合。
“或许…如果你没有故乡,从不曾有过家,日沉阁可以是你的家。”
星临开始恍惚,万千画面碎片像要哽住他,耸动着划伤他的喉咙。
曾几何时,有人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几乎一字不差。那些小心的试探与让他哭笑不得的认真。
“如果你不曾有过家人,我可以当你哥。”
那异色双瞳里的光他来不及留住,那时的触动来得模糊,随着一具肉体的哑掉而尘封。
剧烈的情绪波动,在机械心脏温度复苏的这一刻,跨过时间,迟迟到来。
他好遗憾。
他没把最初的那阵风留下来。
此刻星临才惊觉,当时的扶木留给他的疑惑其实从未离去,甚至始终在记忆走廊中不断回响,云灼从中作梗,将其催化成贪念——
在这个根本不属于他的世界里,他真的能拥有一个,无论何时都能回去的地方吗?会永远有一群人在等他回家吗?
高塔外风雪肆虐,星临终于看到了扶木所说的落雪红梅,美酒温得满室香气,日沉阁的众人给了他答案。
云灼要他懂得爱,日沉阁要他有归途,分明是云灼的生辰,却为星临捧来了世间好梦。他是星空里一粒浮尘,偶然间落进这个时代,依附于质朴苍冷的古迹中,格格不入而从不抱有期待,现在他们却在问他,可不可以终结那洒脱却单薄的流离。
星临此前尝透这世界的晦暗恶意,可自遇到云灼的那一刻起,匪夷所思的好运开启。
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脸,星临不知所措地垂下眼来。
膝头的手轻轻一翻,将那只苍老的手反握住。
“你若是不说话,我们就当做你默许了。”天冬举杯对他。
强塞的温暖,意外地将星临的灵魂掏了出来,却发现灵魂底色是悲伤与孤独在并驾齐驱,并不鲜艳好看。
席间共同举杯,星临的酒杯被依次碰撞,瓷与瓷相亲,所有的巧言令色都皈依成简单的两个字——
“……谢谢。”
命运竟可以慷慨至此,赠予他一条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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